第191章

  文侪夜里阖眼时,眼睛一直盯着那书桌一角,纵然戚檐的尸身早就被人搬了出去。可他直盯到眼睛发酸,才勉强眨动几下眼。
  可是阴梦有强迫人入睡的规矩,他再怎么死撑着不肯闭眼,末了还是沉沉睡去。
  早晨的微光打在他身上时,他起初只是有些发愣,待眼睛转向书桌上那串血迹已然干涸的钥匙时,他的眼眶忽而起了潮。
  他掀被子下床,抓着那串钥匙便夺门而出。
  洗漱间的冰水叫他的大脑清醒起来,他拨弄着那串钥匙正打算插入那俞均的门锁里头,那扇门忽而自动打开,他忙不叠将钥匙串丢尽外套口袋里,发出“叮啷”一声响。
  “哥,早安。”
  “我正要找你来着,”俞均说,“哥想找你帮个忙——哥要配一管试剂,可惜缺一味药材……”
  俞均说着同他展示了一番自个儿手上的冻疮:“哥的手已经给冻成这样了,不好跑外头瞎晃,你帮哥拿来呗?”
  “在哪儿呢?”
  “后院仓库。”
  文侪点头,只伸手说:“钥匙拿来。”
  俞均一愣:“你这少爷连府里的钥匙都没有?”
  “这是我爸的宅子,又不是我的。”
  俞均将信将疑,只从白大褂里掏出一把小钥匙递去:“动作快些啊,当心冻着!”
  文侪没回头,也不回应,迳自跑向后院。
  然而钥匙还没来得及对上那覆冰的冰凉锁头,他先跪了下来,鲜红的花瓣随着他的眼泪一并砸去了雪地上。
  文侪的唇翻抖着,他却在喉咙的挤压中笑了起来。
  “……是俞均啊。”
  第137章
  “是俞均。”
  文侪笑着,黏稠的血随着他挑起的唇角上勾,又缓慢地往下垂落。
  他从前虽说是个死读书的,却也不至于对网络知识一窍不通。
  花吐症常用以代指无法传达的执念,多指的是单相思。
  文侪起先并不觉得在这除了顾大姨和孟老板外全是男人的屋子里,存在着周宣的单恋对象。
  直到戚檐告诉他,周宣夜里呓语念了“哥”。
  他这才开始留意起宅子里两位哥——黄复和俞均。
  俞均待人平易,态度未曾出现差别化,也正因此,他觉着周宣喜欢上那医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他将目光锁定在黄复身上。那黄复同俞均明显不同之处在于,他对周宣好似有种莫名的执着。纵使他的脾气不大稳定,且行事尤为专断强硬,可是文侪也确实没法否定,那人的确在设身处地为周宣考虑。
  可纵然周宣单恋着黄复又如何呢?
  吐花的触发条件究竟是什么?
  想到那儿,文侪才发觉自个儿走错了方向。
  他该关注的是问题本身,而非他推导出的那一答案。
  他将几回吐花的记忆前推,再推,蓦然意识到每回吐花前,他必定与俞均有一定的接触,哪怕是第一回吐花时,也听到大姨朝电话喊了一声“小俞”。
  可是前几回每次吐花,俞均都并非唯一在场者。唯有这回,他才能确信——因为他吐花前仅仅见了俞均。
  所以,周宣不仅是个同性恋,他的单恋对象还是自己的家庭医生。
  文侪将嘴角鲜血抹净,嗓子眼里却仍旧不断挤出鲜艳的花来。
  他捂唇挪步,脏靴踩碎了满地的玫瑰。
  好痛苦。
  单恋的滋味好痛苦,欲呕不能,欲要呼吸亦是不得,有东西在从心头不断抽出,经由细软的喉腔,像是秽物一般吐去地上,血淋淋、脏兮兮地被写作漂亮又丑陋至极的“爱”。
  所以——
  戚檐也是这样痛苦地喜欢着他么?
  奇怪的家夥。
  喜欢自讨苦吃的家夥。
  ***
  仓库的铁门已叫一层薄冰所覆盖,文侪的手指握上锁头的刹那,砭骨寒意顷刻冻到他骨头深处。
  那种痛感难以描述,若一定要打个比方,大概同解谜失败后一瞬贯穿全身的电流相差无几。
  文侪开了锁便将那玩意信手抛在雪地里,一脚踹开了仓库的大门。里边分布着高矮不一的实木架子,架子上的陈年老灰与大片的蛛网一齐堆在角落中,任谁瞧了都知这地儿久无人来。
  所以,那俞均想要什么呢?
  他刚刚走得匆忙,又满心想着钥匙,没来得及问一句缺了的药材究竟长什么样,又叫什么名字。
  但他的脚步还是自动停在了一架子前,正对他心脏的位置摆了个木制骨灰盒,盒上贴着黑底红字的标签——“希望”。
  在骨灰盒上写希望?
  人都死了还有屁的希望。
  他觉着莫名其妙,也没管这举动吉不吉利,单摁住骨灰盒的侧面,便爽快将那骨灰盒给打了开。
  骨灰盒里很空,仅仅放了一束花。
  ——艳红的罂粟。
  “希望啊……说得倒也没错……”文侪将已经晒干的枯花握在手中把弄。
  罂粟的花语确有希望,只不过比起这个,文侪更在意罂粟的另一层花语——死亡之恋。
  “涉及恋情的话,指的又是俞均么?”文侪嘀嘀咕咕,“啧……又是希望又是死亡的……”
  简单点看,“希望”当然可以理解为俞均作为医生帮周宣进行某种疾病的治疗,而“死亡”则是指,在这期间,周宣因为喜欢上俞均而患上了花吐症。
  但俞均起初究竟是为了治疗何种疾病而来呢?
  文侪忽然想起来,当初顾大姨打的那一通电话——俞均很有可能是来替他治疗花吐症的。
  这一想法忽然叫他心口骤然一缩,藏在他体内的周宣似乎很难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这么想来,难不成周宣爱上的,是来给他治疗同性恋的心理医生?
  可当初俞均说的很明白,他并不觉得吐花是病,那就说明了,俞均并非是为了治疗被部分人视作心理疾病的“同性恋”而来的。
  但他又确实是带着目的而来的,这就意味着,周宣绝对存在着其他的心理疾病或者正在面临着什么极易引发心理疾病的事情。
  文侪忽然想起了,在那间纯白屋子里看见的学习用具。
  那场校园暴力究竟暗示着什么?
  文侪清楚眼下线索明显不够,便不再强逼着自个儿往下继续想,只默默将骨灰盒放回原位,随后踮起脚尖往一木柜子上伸手。
  指尖叫一张薄纸割破,他倒没喊痛,只一霎便知道了那东西是什么——存盘单,且其上所标注的存盘点位于戚檐死后。
  文侪草草瞥了那存盘单一眼,证实自己想法后便捏着一把干罂粟迈腿往外走,没成想外头忽然传来数声尖锐的哀嚎。
  那些从嗓子眼里硬挤出的喊叫挠得文侪心脏疼,他深吸一口气,旋即冲铁门奔去。
  不曾想,铁门倏然冒出个人影挡住了文侪的去路,文侪急忙刹住脚步。也是在那一瞬,那人攥住了他的腕子。
  “周少爷,快同我走——”
  文侪定睛一看,原来是那贵客孟老板。
  “出啥事了?”文侪被她拉着跑,直从侧边绕过老宅往前院去。
  追在身后的风雪犹山野豺狼一般惊啸着推着二人向前,再向前。沉重的雪地靴蓦然陷入厚雪中,那孟老板却咬破嘴唇,奋力将两腿从其中拔出去。
  正是天寒地冻时候,她却跑得大汗淋漓,跑得口中血流不止。直到她累得再也迈不开腿,径直扑倒在大雪中。
  她应是筋疲力竭了,这会儿连喘口气的力气都没有。
  文侪脑中一片混沌,也恰是在这种迷惘状态中,他才能够有如疯傻一般跟着那不知底细的孟老板往外不知目的地乱跑一通。
  眼下有几分清醒了,他于是回头望向已变作一个模糊黑点的老宅,问那瘫在雪地里的女人:“孟老板,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去哪里都比待在闹瘟疫的地儿强!”
  看着她好似很疯狂的眼神,文侪忽然将手指往毛衣里缩了缩,他没忘了套话,只又问:“是出了什么事么?为何只带着我走?大姨和四叔他们还都留在宅子里呢!”
  “管他们做什么?你和他们能一样?”
  “是因为我年纪小吗?李策还在宅子里呢……”文侪抬手擦去顺着额角下淌的雪水。
  “别管他们了!”孟老板拧紧眉心,神情忽然变得很是严肃,“好好听我的话就够了。”
  “啊……”文侪发觉自个的五指正在不受控制地摆动,脚后跟也在倏忽间将他转了个方向。
  看来周宣并不信任那孟老板。
  因为,就在他正思考夺走身体控制权的周宣究竟要做什么时,自个儿的双腿已经朝宅子的方向迈去了。
  他并不知周宣是为了什么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是为了宅子中的某个人,某个事物,或者仅仅是为了那个宅子,总不能是为了瘟疫。
  冷空气不断灌入他的口鼻,肺好似早已承受不住那般的刺激,隐隐作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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