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他听见身后传来孟老板歇斯底里的呼喊,若是他还能操纵自个儿的身体,他或许会选择停下脚步去瞧一眼那人,可周宣并不回头,他只是一味地奔跑、奔跑,直至最终回到了起点。
  他又站在了那被瘟疫阴云所笼罩的老宅前。
  他好似永远都逃不开了。
  ***
  文侪入屋的第一眼看见的是一片狼藉。
  在外头越发响亮的风雪声中,那顾大姨和周四爷疯了一般打砸着宅中的家具。
  两个带着四轮的大行李箱摊开在地,那二人见身旁家具已毁坏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疯狂地往行李箱里填充东西。
  二人慌乱地抓来碗筷,又匆匆往其中放进新折下的枯枝,哪怕门前雪也叫他们舀了一瓶收进箱中去。
  前些日子非必要不敞开的宅门叫他们大敞开来,门重,除非他们动手去阖,再大的风刮来也一动不动。
  不消片刻,他们的面庞和手已被冻得红扑扑,然而他们仅仅是吸着鼻子,继续收拾。
  文侪交臂站在门前,愈瞧愈觉着心烦意乱,便问:“大姨,四叔,您俩忙活啥呢?”
  “跑!”周四爷蓦地仰头说,“留这儿准得死!!!”
  “别闹了……”文侪的眉头锁了起来,“人家早说了火车停了,咱们逃不得的!就安稳待在家里吧!”
  “阿宣!你年纪太小了,你不懂事!!!”顾大姨捂着心口说,“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逃不掉?”
  “从前您二位不都说过的么?外头都是感染者,下大雪,又是在山上……咱们连山都不一定逃得出去,更别说山脚大片的感染区!怎么可能寻到活路?!”
  文侪察觉到自个儿情绪的异样,可还是不受控地喊出那一句:“你们都悠着点,别再惹祸了行不行?!”
  顾大姨眼里闪出了泪花,她涂得红艳的嘴唇抖动起来,像是水波里的两条红鲤:“我、我只是想叫你活着!!!”
  平日里鲜少憋话的周四爷这会儿倒是不开口,只是沉默地帮顾大姨将四个皮箱填满,良久才抬起头说:“阿宣,我们俩去替你把山上路先探探,若是没有危险,我们就回来接你走!”
  文侪不应声,只郁闷地倒进沙发里。
  当然,郁闷的是周宣。
  皮箱轮嘎吱嘎吱碾过地面冰雪,那俩人吃力地拖着箱子,向前,向前,直至变作两个豆似的黑点。
  可在他们彻底消失前,两声尖叫却惊飞了林中鸟。
  文侪见状起身要看,那从楼上赶下来的黄复反而一把将他推回沙发中:“你坐好!我去!”
  他跑得急,却不忘从后厨拿了把菜刀。
  后来那黄复从风雪中拖回来两个血人。
  ——大姨和四爷浑身皆是感染者咬出的伤口,每呼吸一回嘴里便会喷出一口血来。
  “他们也患了瘟疫么?”文侪忙问那着急从楼上赶下来的俞均。
  俞均摇头,说:“没,他们没起疹子。”
  “他们所受的不都是外伤么,怎么会吐血?”
  “因为他们病了。”俞均忽而惨然一笑,“少爷你……不是也觉得他们病了吗?”
  第138章
  日落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将废品铺前的石板浇得很湿。被向上抬起的生锈铁门里,忽然冒出薛无平的一颗脑袋。
  纵使那坏脾气的鬼又开始嚷嚷什么“小的们,爷爷回来了”一类摆足架子的话,戚檐却瞧都不瞧他一眼,就连岑昀都没抬头。
  “哥,你那样子是追不到文哥的。”岑昀的脸被显示屏的蓝光映得发青,他手中薯片盒子已经空了,只有指头上还沾着好些发软的碎末。
  “你懂个屁……”戚檐斜睨他一眼,不知怎么又忽地换上个亲切态度,“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做?”
  “我也没谈过,但我就是觉着哥你总那般像鬼一样缠着文哥,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岑昀竖着五根沾满油和碎屑的指头,转着脑袋找纸。
  戚檐挑起半边眉,毫不犹豫地哼声说:“我看是你爹揍你揍出了逆反心理……别学到个新鲜词就乱往我俩身上套,我自有分寸。”
  “唉。”岑昀应下来,将自个儿方抽来擦手指的纸叠了叠,拿去擦了嘴。
  那小孩儿乖,没怎么惹他。
  戚檐却很烦躁似的挠起颈子上一圈深褐色长疤,嘀嘀咕咕道:“第六日傍晚了,又要还原死况了……”
  见戚檐蓦地不说话了,岑昀以为适才自己那话惹他伤了心,于是安慰说:“哥,没事的,你……”
  “咳咳——”
  岑昀忽然被薛无平突如其来的一声咳嗽吓得紧抿双唇,话就那么没头没尾地断了,专注盯着显示屏的戚檐倒是毫无反应。
  ***
  黄复拿棍子杵开感染者,艰难地推动着两扇大门。两扇门撞去一块儿时发出巨响,直震得偷摸涌入屋的风雪都颤动起来。
  黄复两掌一拍,将手上的冰碴都给抖了下去。
  文侪将被黄复短暂吸引走的目光又挪回俞均身上,呵了口热气,暖了暖手。
  病了……
  俞均说周宣觉得那顾大姨和周四爷病了,所以他们吐了血。
  而他们做错的事,就是想要逃离这个宅子以躲避瘟疫。
  逃跑。
  这在现实中映射着什么?
  他知道俞均那话里有指责意思,也就是说在那医生的眼里,大姨和四爷都没错,也都不该染上瘟疫。
  那周宣为何会坚持做一件错误的事?
  文侪想不出个所以然,再度挪眼时却见俞均已经抽刀拔针,准备割下四爷身上坏死的肉。
  场面血腥,他不忍再看,兀自绕走了。
  他的口袋里装着戚檐给的钥匙,因而眼下不论是往哪儿走,都是畅通无阻。
  这会儿,黄复正耷拉着脑袋在二楼楼梯口抽菸,而俞均则在楼梯边诊治病患,为救那濒死的二人,直忙得抬不起头。
  文侪想了想,打算先在一楼翻找。
  钥匙于是很快便戳进了戚檐的屋门锁孔中。
  戚檐已死,他本没什么理由再往里边跑。
  可此刻那房间里,还睡着个昏死过去的植物人——那被他从二楼推下去的李策。
  文侪先前一直没胆子进去看望他,因为每每见着他,他心里便会升起一股极浓的感情。他不知那感情是什么,可是那感情却像是汽油一般不断往里灌,驱动他的拳头揍上那可怜孩子的面庞。
  是恨吗?
  因为太恨,所以周宣要揍那般大的孩子?
  还是其所作的一切仅仅为了满足自个儿的操纵和控制欲?
  为了将李策变成柳未那般,对他忠实的“信徒”?
  委托四中,李策对周宣的态度存在一个明显的转折点,在某件事发生以后,周宣自高位陨落,彻底成了李策所鄙夷的对象。
  文侪猜想,眼下他所立身的时间段,大概便映射着那段印象变化期。
  门在轻微吱呀响后便展开,他深吸一口气后窜身进屋。
  周宣对那小孩儿究竟是什么感情他实在不清楚,可对他来说,伤着那孩子,他心中愧疚难掩。
  “嗐、都是npc,没事、没事……”
  他自我安慰一般重复着诸类言语,看向了那张大床。
  一颗惨白的脑袋陷于枕头正中央,脖子以下皆被被子盖着,显得规整而单调。
  他无法确定在翻找过程中那孩子会不会醒来,也不知那人会不会攻击他,于是将角落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新箱子往床侧推了推,以保证他在翻找过程中始终能让李策处于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
  箱子是拉链式的,没上锁,咻咻几声,便大展开来。
  里边的东西并不多,一本日记,一只布偶狗,还有一个放在透明塑料箱子里的钢琴模型。
  在确定那两样可以称得上玩具的东西里头没有隐藏着其他的文本或是实物线索后,文侪才抓了那李策的日记来读。
  由于李策这会儿年纪不算大,字体有些歪扭,光是认字便耗去他不少精力。
  【这是我在周宣哥家的第一年,哥对我很好。】
  李策在那页夹了一朵干花。
  【这是我到周宣哥家的第二年,哥对我……没事,我爱他。】
  李策在这页画了副画,在漆黑的房子里,有一盏红灯,握在高个子人的手上,身边有一个流泪的小孩。而那漆黑的房子被他画了一颗心框起来。
  【这是我到周宣哥家的第三年,我希望他放过我,我不愿他再爱我。】
  这是一页发皱的纸,有许多圈状皱痕。
  这地儿原先应是滴了水。
  “是眼泪吧。”文侪正琢磨着,忽听外头有汽车喇叭响,便将窗帘掀开一角。
  他的身体在看到红色的十字徽标时发起颤来,僵硬的身体叫他立在窗前动弹不得。
  他听见俞均欢喜地跑去敞开门,他看见黄复兴奋地冲到大雪中,他还听见二人齐声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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