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他纯粹就是想拿我来泄火。
他仅仅是为了将我拉到和他一样的境地,以安慰自己可怜的自尊心。
没关系,反正我的病已经治得差不多了。
我有姐姐陪我。
再不需要表哥了。
*
意识到表哥的虚伪后,我再没做过受气包。
只要表哥冲我动手,我便一定会还手。
表哥揍我一下,我便还他两下。
表哥依旧哭着说他是爱我的。
可我说,我不爱他,我打他就是因为他欠打。
我说他活该挨舅舅舅妈的揍,其实根本没人爱他。
我骂他有病,还不如趁早死了。
表哥只是认真地回答,他真的爱我。
*
次年,也就是1998年,我从周家搬了出去。
我不想再看见那一家子暴力狂和只知道维护表哥的柳未。
*
2000 年,我15岁了。
我从爸妈那里听说了表哥卧轨自杀的事。
实话说,一开始我有些不以为然。
表哥给我带来了太多痛苦,我恨他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没多久,我开始控制不住地想起表哥的好。
他究竟爱不爱我呢?
没准,是我错了,他或许当真是爱我的,只是因为生病了,所以表达方式才会那样的极端。
*
表哥死的那一年,我恰好读初三。
而拜他所赐,我高中三年过得浑浑噩噩。
姐姐更常来见我了。
只是她开始带着那绑匪一块儿来。
我很痛苦,可姐姐却浑然不觉,就像表哥一样。
没办法,我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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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姐姐的对话,在某一日起让爸妈心急如焚。
他们想找表哥家那大夫来帮我看病。
可据说那位俞大夫拒绝了。
我想,他应该也觉得自己无能。
*
2004 年,我上大学了,专业是建筑学。
大概是遇上些不错的新朋友的缘故,我的病情有所好转。
姐姐不再带绑匪来找我,她自己也不常来。
那年,我与几个同好一块组建了古典建筑研究社。
社长任怀是我们共同推选出来的。
他热爱古典建筑,性格阳光,领导能力也强,当之无愧。
只是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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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团是十月建的,可十一月我犯了病。
这没什么,我能撑过去的。
只是,当姐姐再次到来时,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我又记起了那绑匪的脸,并在无意中将任怀与绑匪的脸重叠。
他们的确有七分像。
我很害怕,怕我信任的朋友真的是那该死的杀人犯的儿子。
我清楚记得那一天——2004年11月24日。
那日,我通过各种手段最终确认了任怀父亲便是当年那个绑架犯。
我没有第一时间找任怀对峙,我将话都憋在心里。
有时,我觉得他爸的罪与他无关。
有时,我又觉得杀人犯的儿子也是潜在的杀人犯。
我的病情在疯狂加剧,状态也越来越不稳定。失眠成了常态,记忆力与专注力都在以疯狂的速度下降。
我愈发敏感多疑,也越来越急躁。
几乎在要休学的消极状态下,表哥“复活”了。
他是来救我的。
我忘了他的暴力。
渴盼他施舍我根本不存在的“爱”。
我大概是真的疯了。
*
2005年,我20岁。
没休学,念大二。
意料之外的,我又碰见了袁景。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功地勾起了我关于绑架案的痛苦记忆。
我就像站在悬崖边上,只差半步便要掉下去了。
在这时拉了我一把的是——俞均。
就像无意遇见袁景那般,我也是偶然碰上那心理医生的。
俞均看出我状态很不对劲,于是主动提出要帮我治疗。
我还记得他的好,也当然希望能治好病。
我没理由没拒绝。
*
接受俞均治疗的期间,我的状态向好。
可我还是忘不了姐姐,也总是想起表哥。
病治好了,他们就会离开我了吗?
我突然感到害怕。
为避免胡思乱想,我开始重新参与到被我忽视了一学年的社团活动中。
*
2006 年,我升上大三。
那年暑假,学校鼓励各社团开展实践活动,社员们都很兴奋,我也还算期待。
大概是看我状态好了不少,俞大夫鼓励我进行些简单的脱敏治疗。
于是,我做了一个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后悔的决定。
我提议社团成员一齐去周氏的老宅合宿,也就是当年的鸿运饭店。
那老宅装潢颇讲究,附近也还有不少相似的宅子,很适合进行古典建筑研究。
自打我二舅舅和舅妈入狱后,那宅子就由我四舅管着。
四舅很疼我,他不会不答应。
大家都很高兴。
*
2006年7月1 日,我同社团成员一齐入住老宅。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发消息邀请了那在很长时间内,与我仅有网上交流的柳未。
那日,社团成员及柳未都很兴奋,只有我一人如坐针毡。
老宅的布置同当年我离开时没有太大变化,也因此,我更是控制不住地想起往事。
我想起了死去的表哥,想起了入狱的舅舅和舅妈。
然后想起了姐姐和杀人犯。
想到杀人犯狰狞的脸时,我将目光对准了任怀。
*
我竭尽全力忍耐着,将为了脱敏而打印的绑架犯的照片看了又看,强迫自个儿习惯。
谁料7月30日那天,我的心理彻底崩溃了。
我同任怀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起了争执,争执中我稀里糊涂又犯了病。
对着任怀那张同绑匪极相似的脸,我忆起五根断指。
很快,想到了我平白无故遭受的十余年的罪。
任怀同我好好讲道理,我却忽然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当着全体社员的面。
我说——你这个该死的杀人犯的儿子!
这还不够,我将打印出来的仁怀他爸的照片丢得满屋都是,白纸飘飘,像是雪花。
宅中一时哗然不已。
那会儿我怒火攻心,根本不记得后边还说了什么。但我见任怀脸色刷白,也猜得出来,一定很难听。
我的嘴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不像样的话,任怀却没有一句反驳。
逼迫我停下荒唐举止的是——任怀手腕上陈年的刀疤。
众目睽睽之下,他撸起袖子,落下刀,割了自己的腕。
他没想杀任何人,只想杀了自己。
他尝试过了。
*
任怀割腕后,柳未也因瞧见绑架犯的照片再犯旧疾,他俩一并被送上了救护车。
而我也跟着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我开始整理思绪。
我拚命想我这样对待任怀的理由,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
我觉得不公平。
凭什么任怀那杀人犯爹害死了我姐姐,还折磨了我十余年,他任怀却活得如此自在?
我还觉得他爸有罪,他儿子也八成是个坏种。
可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我仅仅是想报复那杀人犯,所以不择手段。
哪怕仅仅是报复他儿子。
*
我一整日都没出卧室门,当然也有觉得无颜面对社团成员的原因。但我更不清楚要如何面对任怀和柳未,即使他二人在医院,而非宅中。
在这期间,表哥的鬼魂一直在骚扰我,姐姐的尖叫也一直在我耳边绕。
我其实很清楚,仇恨靠血缘继承是件极其荒唐的事。
任怀他本就不是杀人犯。
是我对不起他。
我做错了很多事。
譬如羞辱任怀,譬如痛骂表哥,譬如抛下了姐姐……
*
思绪整理好后,8月1日淩晨时分,我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暴雨中,我纵身跃入了后院的池塘。
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解脱,哪怕是死。
我带着一身的罪,不配解脱。
***
【2006年古典建筑研究社社员跳池自杀案知情人采访集统编】
1任怀
问者:李策与你是什么关系?
任怀:朋友?不……他应该不喜欢我这样形容……社长和社员?快点问吧,我赶时间。
问者:你对李策的第一印像是什么?
任怀:……至少是个正常人——问题问完了吗?还有?
问者:在进入“鸿运饭店”旧址前,你知道李策是当年那起绑架案的受害者吗?
任怀:不知道。李策他没表露出半分,可是后来旁人告诉我,他04年末那会儿就知道了。快点儿问吧,我真的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