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队中人个个面色铁青,神情颇肃穆,僵尸爷般排着队朝别院行去。由于队中人有穿红的也有穿白的,文侪一时也说不清他们到底是为白事还是红事来的。
  他将眼眯作缝,见依旧瞧不大清,正要跨过门槛出去,没成想却倏然给他妈勾住了领子。
  干瘦的指腹贴住他的颈子,那女人吊起嗓骂道:“小兔崽子,你、你你!人薛家办事儿呢,你瞎凑屁热闹去?!”
  “这……”文侪定了定心神,讪讪一笑,“妈,雪太大,瞧不清楚东西嘛!我就想去看看那些人干嘛去!”
  “你看、你看个狗屁!”
  文侪仍旧是笑:“妈,您知道他们干嘛去么?”
  那妇人瞟向外头,咬了咬自个儿那发裂的双唇,说:“可不是因这薛家近来闹鬼么!天黑后就要由方家人办办法事,跳跳大神……咱用完晚饭后还得去给薛家祖宗烧香求平安呢!”
  ***
  沉重的上睑被掀起,眼球忽地暴露于潮湿的冷空气中,铺满视野的艳红倏然刺痛了戚檐全身的神经,叫他彻底清醒过来。
  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声量忽高忽低,好似并不如何在意他这个翘着二郎腿仰躺在花梨木椅上的毛头小子。
  戚檐猜自个儿这回应是占了个纨袴身份,因而并不急于插嘴,只一面扫视屋中布置,一面听二人讲话。
  正对门的地方摆了个红木几案,正上方的墙上贴着“囍”字,近处是雕龙凤的樟木大箱,远处则是随寒风飘拂的罗纱双层斗帐。
  “我可说明白了,虽说那小子和他妈都一副穷酸样,骨子里却精明得很,怕是不给些苦头尝尝是不懂规矩的。哎呦,这世风日下,越穷的越是不识好歹,成日想些偷鸡摸狗的事呢!”那中年女人瞧着像是气坏了,红唇跟着抖上几抖,又有意深呼吸慢腾腾舒出一口白气。
  “嗐!”老爷打扮的男人漫不经心捋了捋自个儿右边的八字须,啊啊几声,话分明已到嘴边却又生生将烟杆塞入口中堵住气。一对豆子眼倒是骨碌碌转,后来恰落在戚檐身上,便眉开眼笑问,“阿檐醒啦?”
  “嗯……”戚檐心底想着测测他俩的包容度,于是没急着起身,照旧翘腿躺着,“您二位聊什么呢?”
  女人见状叹一口气,一只戴着玉手镯的娇嫩手便摸到了戚檐的发顶:“还能聊啥,和你爸聊你大哥娶妻那档子事呗!那人儿今早已和他妈一块进门了……”
  “妈不满意?”戚檐咧嘴笑着,不动声色躲开女人的手坐起身来,“新妇是长得丑还是脾气坏?”
  “呸!”女人满脸鄙夷,又连叹几声,“那是长相和脾性的问题啊?”
  “嗐……消消气!”老爷的眼神有些闪躲,再没看向戚檐,他不自在地放下菸枪,搓了搓手,出口的声音又低又哑,好似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有山他犟啊!咱就不必棒打鸳鸯啦!”
  “咚——”
  闭拢的窗子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响了。
  女人拧着眉头:“再犟也不能说娶男人就娶男人啊!”
  老爷安抚她:“咱们不也是没办法么……道长都说了……”
  “哦?”戚檐挑眉笑起来,两指夹起桌上一红果子便玩似的抛入嘴中,一面咀嚼一面含糊道,“这一觉给我睡糊涂了都,差些忘了大哥娶的是男人了——叫什么名字?”
  “嗳……好似姓文,究竟叫啥妈也记不大清。说来也是邪乎,妈一瞅见那男人的眼睛就觉着瘆得慌,撞了鬼似的。”
  戚檐蓦地想起文侪那一对漂亮的眼珠子,笑了笑,这才不紧不慢将沾满汁水的手指在干净帕子上蹭干净:“文侪?”
  “对对!”女人撞了撞身侧那老菸枪,又看向戚檐说,“你哥眼下人在外地,你可千万帮衬着点儿。到时候你娶妻,他也会帮你的。”
  “我娶?也娶男人么?”戚檐扑哧笑出声来,他自顾起身往窗边走,听着身后女人呸呸呸几句嘟囔,也没停下脚步。
  有啥好呸的?他戚檐不光要娶男人,还要抢大哥的男人呢。
  他的目光在叠作豆腐块的绣花被缛逡巡几下,最后还是落去了闭紧的窗户上。刚才他总听外头有什么东西打窗咚咚响,按捺不住这才来瞧瞧情况,哪曾想窗户一开,一块石子便飞入屋中来。
  庭前雪地白茫茫,俩个斜挎布袋的小孩一手攥着根冰糖葫芦,一手拿石子朝屋中扔,瞅见戚檐那一张阴恻恻的笑脸的刹那皆怔了一怔。
  而后模样清秀些的那个一拍脑袋,皱着鼻指戚檐说:“斯丢皮!服儿!”
  戚檐不知他说些什么,品了好一阵才品出stupid与fool两词。
  他冲那念蹩脚洋语的男孩咧嘴一笑,不曾想其身旁那摆臭脸的小孩见状却朝戚檐翻了个大白眼,二话不说便将石子冲着窗子抛了来:“流氓!臭不要脸!”
  “……”戚檐皮笑肉不笑,只觉再盯着那俩毛孩瞧,他们恐怕要朝他吐口水,于是倚窗问他爸妈,“那俩是谁家的孩子,要打我呢!”
  那妇人伸颈瞅了窗外一眼,便开嗓喊了声:“臭小子又捣蛋!一放假就知道折磨你二哥!还不过来道歉!”
  俩小孩哪里是听话的年纪,听闻大人骂是撒腿便跑。戚檐略微眯起眼,不知怎么觉着其中一个小孩有些眼熟。
  “阿美和无平就那坏脾气,从小到大都不服管教的,同小孩子怄气做啥?”老爷摩挲着菸枪,琢磨着什么似的。
  戚檐闻言却是一愣,于是回头问他爸:“您说他叫什么?”
  “方大爷的‘良辰美景’,第三个儿子‘方美’啊!嘿,男孩取这名怪吧?”
  “不,不是这个,另一个……”戚檐盯着雪地里俩人的背影看得出神。
  “去外头读了一年书,连自家亲弟弟叫啥都忘啦?”那女人笑起来。
  “咱家小宝,薛无平!”
  第179章
  庭前白雪被毡靴踩得嗤嗤响,戚檐摆出个大喇喇的纨袴样,几步赶过去便拎了那俩吃糖小孩的后领。
  “瞅见哥哥不叫便算了,怎么还乱扔石子砸人?”戚檐松开泥鳅一般扑腾的方美,转而将两只手摁在薛无平的肩上,亲昵道,“小宝,叫声二哥来听听?”
  他粗略一瞧,那薛无平此时约莫9岁,稚气未脱,两颊被冷风冻得红扑扑的,龇牙咧嘴,活脱脱一副不服管教的顽童模样。
  “滚蛋,松手!”薛无平一蹬腿便踹向戚檐,却被那吊儿郎当的家夥给躲了去。
  “哎呦,你还这么小脾气就如此坏,怕是到老都改不了喽!”戚檐笑着俯下身,食指朝着自个儿的脸,“我问你,你认不认得我?不是你二哥,是‘戚檐’。”
  方美曲了胳膊肘撞薛无平,乐得眼睛都弯了:“这就叫‘服儿’。”
  “我不认流氓作哥。”薛无平小嘴一噘,满不在乎地翻了一轮白眼,“下三滥做亏心事!”
  “怎么总管我叫流氓,那你说说我做了什么?”戚檐骨子里就是个厚脸皮的混账,演起痞子来自然得心应手,但他也总得摸摸度在哪儿。
  听了那话,薛无平反将冰糖葫芦塞入金贵口中,再不乐意张嘴了。倒是一旁的方美拿吃完的竹签戳戚檐的手臂,鼓着两腮含糊说:“我爹说了,你俩忒下流,那男媳妇也是个傻帽儿!”
  刚刚戚檐没仔细看,这会儿挨近了才发现那方美戴着顶极其花哨的虎头帽,那帽子寻常是给满月亦或周岁的婴孩戴的,得亏他脑袋小,否则怕是硬塞都塞不进去。
  “他俩结婚,干我屁事?”戚檐一只手揉上方美的虎头帽,套近乎问,“你这小孩抢谁帽子戴呢?”
  “我弟一个脑袋又戴不了两顶帽子,这比我那顶暖和。”方美打掉他的手,蹲下身拿竹签在雪地里画王八,“甭和我讲话,我爹说了,和流氓玩的迟早要变流氓。”
  戚檐一笑,原还想再追问那“男媳妇”的事,哪曾想话还没出口,身后先传来薛母的叫唤——
  “嗳!你们仨还吃不吃饭啦?快来!”
  ***
  薛无平和方美闲不住,饭没扒拉几口,捧着碗便不知跑哪儿玩去了,以至于偌大的薛家,一块吃饭的仅有三人。其实这薛氏老宅中人不算少,只是那些人多只露了个脸便拿碗分菜回了自个儿屋。
  戚檐细嚼慢咽总要遭薛母关心,纵然没甚胃口,也只能装着胃口大开,一筷接一筷地往嘴里送大鱼大肉。
  薛母和薛当家从前都在商海里混过,嘴皮子利索,饭桌上没有闭嘴规矩,常是嘴里含着饭菜便开了口。
  “昨儿有山他托人捎信回家,说他估摸着很快便到家了。邻家媳妇都说他这小子贼拉机灵,专程看黄历跑回家来过生辰!混小子!”薛母欢喜说着,瞥看戚檐一眼后又无端有些哀怨。
  戚檐见状忙道:“什么?大哥要回家了?好久没见他了,可想死我了!他的生辰可不得好好置办么!”
  薛母闻言抿唇笑起来,细指轻轻戳在他额侧:“你这鬼机灵的!你俩本就是双生子,说得像是为你哥好,实际还不是为了自个儿。”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