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起初文侪只拿他们当作疲累半生,晚年却还得帮儿女带孩子的哀怨老人瞧,直到那些个孩子在幼儿园门口,同进园的老人们摆臂说再见,那习以为常的困倦才于一刹烟消云散。
  老人们迈着蹒跚步子坐进幼儿园外的等候亭里,自觉抓起一旁的口水巾戴好。而后齐刷刷将手扶去了膝头,像是受到什么催促似的,连时常佝偻的背也给挺直了。
  还不待文侪缓过来,那幼儿园里已开始进行早晨广播——
  “阳升花开,新的一天我们沐浴阳光,我们快乐成长!”
  老人们一骨碌从小院的长椅上起来,双手搭住前头人的肩,排成长龙,有说有笑地往屋里走。
  戚檐的手在这时摸上他的背:“在看幼儿园?有啥有意思的吗?”
  “有的。”文侪说,“进幼儿园的不是孩子,而是老人。”
  “啧……”戚檐咋舌,“我说幼儿园、姻缘龛庙、牙科诊所这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修在一层,原来主要针对的顾客群体是高龄者。”
  文侪扒拉下他的手:“你说仔细些。”
  戚檐把文侪的掌舒开,拿指头在上边画了个三角:“姻缘龛庙拜的是长生不老,可学龄前儿童哪里懂得求长生,幼儿园的孩子也多半还不到换牙期,牙科诊所也用不着——但是老人呢,他们不管求长生不老也好,去牙科看牙也罢,都再正常不过——共享顾客,业务又不重合,多好的产业布局。”
  “是,可要想让你所说的符合逻辑,必须立足于老人上幼儿园的前提成立下。”文侪抱着双臂,“我不理解为啥老人上幼儿园。”
  戚檐摇头:“眼下我也想不通。那就暂且不管,统一戳个笼统的印——阴梦异化。”
  电流声沙沙,幼儿园开始放童谣——
  “小朋友,排排队,你头白来,我背弯。”
  “小朋友,把掌拍,你杀黑来,我埋尸。”
  “小朋友,张口唱,你见红来,我新生。”
  文侪扯着戚檐要走,忽而发觉那幼儿园小院里还站着俩人——一老头和一老太。
  文侪起先觉着那二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二人面上流连,后来他往旁退开好些步,才知他们原是在盯着戚檐。
  为何盯他?
  是觉着戚檐的原身王虔也该进园吗?还是单纯认识王虔这个人呢?
  文侪正欲上前一探究竟,可那二位见他靠近,却是忙往幼儿园里钻,一扇漆作松绿的铁门嗙地将他拦在了外边。
  文侪不肯放弃,想着不进屋子也成,就让他在这小院里翻翻找找也是好的,哪知他把拦院的矮门一敞,便见一排干尸列在草坪上,仰着干枯的小头看他,紧接着从草地里钻出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
  文侪觉得头皮发麻,一面抓了矮门掩上,一面退回姻缘龛庙那儿。
  忽地撞着个人儿,他以为是戚檐,单喘了口气,便说:“真服了,那一草坪都不知啥玩意儿,像干尸缩小版……”
  身后人并没有回话。
  文侪于是诧异地转身去看,只见一白袍大夫拿着个老虎钳,笑眯眯地看他:
  “小哥,你也来拔牙吗?”
  第213章
  老虎钳的尖头被稠血裹着,随着那男人手的挥动,向下拉出好长一条丝线。
  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时,文侪跨开一步,佯装冷静:“谢谢您啊,用不着,我牙口好着呢。再说,我手头紧着,没那么多钱看牙!”
  那男人似乎不信,虽说沮丧地垂下手去,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依然盯着他。
  文侪见缝插针,云淡风轻地朝他走近两步:“您莫非就是那牙科诊所的大夫?”
  男人见他靠近皱了皱鼻,将口罩往上一拉,这才惜字如金一般说:“韩大夫。”
  “……”
  不是吧,好大夫,您一身烟味我还没嫌弃呢,怎么倒先嫌弃上我了?
  文侪依旧挂着讨好的笑:“韩大夫,今儿诊所不开门?”
  那人没回答,又拽下口罩吞云吐雾起来,到最后仰着脑袋瞧他,冲那贴着告示的玻璃墙扬起下巴,说:“你不认字?”
  能不能好好说话?
  文侪仍是赔着笑:“哈哈……不是说雨天不开门么?”
  “谁告诉你今儿不下雨?”那韩大夫瞪过来,险些将那带着火星子的烟喷去文侪身上。
  冲天炮似的,还会吐火。
  文侪给他那么一吼,心情更糟了,若非那人嘴中话像是有些用处,他早转身离开了。
  眼下,他却是温温顺顺地垂下脑袋,压著作痒的拳头,装作很害怕似的:“报、报纸上说的。”
  “报纸也是人写的,你凭什么信那破报不信我?”秦大夫将烟甩去地上,抬了皮鞋尖碾灭。
  那人说罢便走了,文侪怔怔立在那儿,像是被卷入了一团雾中。
  是啊,他凭什么信报不信人?
  可他又凭什么信人不信报?
  文侪把头发抓了抓,回身去找那不知在哪儿的戚檐,谁料他把姻缘龛庙里外翻了个遍也没能找着他。
  方郁闷地掀布从姻缘龛庙里出来,便见刚才那报童跑来拽他的衣裳:“下楼!快下楼——!水快把你家给淹了!”
  文侪原还漫不经心,想到自个儿今晚极有可能睡在走廊过道,忽而打鸡血似的,摸着楼梯扶手便往下俯冲。
  他停在地下负一层的入口,只见那水已将整个负二层给淹没了,负一层漫起的水则恰恰好到他的脚踝处。
  负一层的电闸已被拉下,往里看去一片漆黑,就连水的波光也难以瞧清。
  文侪往里瞥了几眼,没急着进去。
  负二层通往负一层的楼梯间吵吵嚷嚷,女人男人都攥着扶手往下眺望。
  然而他们不哭说他们的丈夫妻子给水淹死了,单单说“倒霉催的,偏偏叫水鬼抓去了,这哪救得回来”。
  这样救不回来,哪样救得回来?
  文侪要问,负一层的大门内忽然伸出只手,径直将他拉进了那团漆黑。
  “谁?!”文侪呵斥一声。
  “你未来的心上人。”那人答。
  文侪一巴掌拍他背上:“我刚才可把你一顿好找,死活不见人。”
  “那报童同我说底头淹了,我一回头不见你人,还以为你已提先下楼,于是火急火燎赶了过来。谁知道这儿乌漆嘛黑的,别说是找人了,路都看不清!”
  负一层文侪熟得不能再熟,便走到他前边要领路。
  那人偏要在后边拽他的衣角,暧昧地说:“要带我回家吗?”
  文侪不解风情:“不然你要去哪儿?跳到负二层游泳去吗?”
  “嗳……”戚檐倒是不恼,只快步跟上前去,笑道,“我们一块儿回家!”
  谁料房子还没进去呢,隔壁忽而传来一声——
  “阿侪,你回来啦?放心,你屋里东西没被怎么淹,就都平常那样儿!来、你帮哥把这几桶水送去……果然还是下雨天好,水的供应真是顶好顶好。”
  文侪瞧不清东西,但能听到是他的邻居蒋工在忙着些什么,身边的积水哗啦哗啦地响。
  不是吧……
  文侪忽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哥,您不会是在舀积水装进饮水桶里吧?”文侪咽了口唾沫。
  “是。怎么了?”蒋工理直气壮。
  文侪良心未泯,哪能接受他拿泡脚泡垃圾的水来给人家喝:“脏啊!”
  “脏个屁的脏。”蒋工把胸脯一拍,“我蒋爷盛的水,百分百的干净。”
  文侪还在妄想纠正他:“您说垃圾脏不脏?”
  “那还能干净?”蒋工答。
  “那泡垃圾的水脏不脏?”文侪又问。
  “脏!”蒋工又一答。
  “那不就是了!”文侪舒出一口气。
  不曾想蒋工很快又接上一句:“桶里的水我也在喝,干净的。”
  文侪将眉头锁紧:“为啥你喝就干净?”
  蒋工说:“我只喝干净的水。”
  “……”文侪放弃了和他理论,只说,“把水桶拿来吧,我送货去。”
  ***
  待那二人搬完水下楼时,大楼恰传来广播声:“亲爱的住户,现在已是夜里12:30,还请未归家的住户,尽快归家!”
  “30分钟后全楼熄灯。”
  眼瞧着时间跟破洞缸流水似哗哗啦啦,他俩是心急如焚极迫切地想要推进度。
  奈何这两日的事件发生过于固定,且除却他二人的屋子以外,这栋大楼里的每一家店都有人专门守着,压根没有机会供他们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没办法,只能等。
  ***
  今日已是阴梦的第三天,四谜题依旧没有出现。
  戚檐将指尖摁在计画本的周三上,往右一滑,说:“今天只有2层的海鲜市场要收租。”
  他这一说,文侪就想起了包子铺隔壁那奇诡的海鲜市场,于是说了句:“那市场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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