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冥冥之中好似有一条线紧拴在他的颈子上,使他成了木偶似的,无论往哪里走,最终都无可避免地被引向死亡。
  他不知道如何解开线,但清楚此时往蒋工家去,无疑会走上条不归路。
  于是忍了吐意,环视周遭,这一下竟与柜台前竖眉的尤老爹四目相对了。
  戚檐冲老爹笑得极灿烂——今儿换个npc攻略。
  药箱猛转向柜台,原是想报当初老爹砸他手指的仇,可将药箱落上台面那刹,却是急急偏去另一头。
  有人拿手拦他。
  戚檐冷着眼抬头,带着笑贴去。
  ——是文侪。
  “您怎么来了,果然是那三所一库闷得慌吧?这才想来见见我这游手好闲的下层人。”戚檐没敢直白说思念,只笑盈盈地把药箱冲老爹推去,“老爹,我忽然想起蒋工说他有话要同您说,喊您亲自把药送去呢。”
  尤老爹半信半疑,将湿漉漉的手在粗布毛巾上蹭干净:“那你没啥事啦?这可好啊!你俩都留下来帮老子干活!要过节了,忙得我连一口热乎饭菜都吃不上!”
  正中下怀,便都应了。
  老爹的小卖铺和蒋工的操纵室差不多,均狭窄逼仄,东西倒是塞得满,每个缝隙里都填进了不该放进去的玩意,像是块压扁压实的海绵,挤不出半滴水了。
  戚檐扫着他笔记本上的红字,漫不经心地问:“什么节要到了?”
  “年纪轻轻比我还糊涂!那当然是最大的那个,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节日——”
  “中元!”
  文侪正帮老爹整理柜台上的饲料,摸到一包眼熟的,拧眉头,一拍脑袋——他那前辈当零嘴吃的鱼饲料。他将那玩意递给戚檐,说仔细看看里头有什么,戚檐仅回了声“等等”。
  他正忙着瞅那本被老爹压在粗掌下的册子。册子是毫无顾忌地摊开的,不怕人看。可老爹手大,茧子厚,遮了七七八八。
  干脆不再小心翼翼,文侪直白问:“老爹,您这册子上怎么写了这么多数字,还都是红笔的‘负’。”
  赤字似的。
  “我叫那群耗子炸出的天坑,也不能总靠旁的人帮我填嘛!”老爹将笔记本往文侪的方向一推,照旧是一副隐有宠溺的模样,粗手伸来,拈去落在文侪肩头的一根灰羽。
  戚檐这会儿看够了册子,便接过那装鱼饲料的袋子。他把它捏得喀嚓嚓响,待老爹闻声回头,又故意伸臂给那人瞧他手肘处落的三四根灰羽——自然是他趁老爹没注意自己给捡了放上去的。
  大掌一拍,戚檐肉疼。
  好嘛,区别对待也如常。
  尤老爹是从常生大楼开始就对他有意见,对文侪好,理由却一直没能找出来。
  戚檐拆开那袋鱼饲料,头皮酥麻。
  ——一袋带血的鱼卵。
  却还是佯装正常着问去:“啥天坑,您迷上赌博啦?”
  “电信诈骗。”尤老爹翻了个大白眼,夺了饲料,给了戚檐的后背一拳头,“妈的,叫你帮我收拾,没叫你拆我的货!这玩意一斤顶你半条命!我……”
  “顶文研究员几条命?小白呢?小白的命是不是更贵?”戚檐钻空打岔。
  那二人都是常生大楼时尤老爹偏心的对象,可二人之间的共同点至今尚不清楚。
  “呸!说什么晦气话?!与其害了他俩,不如拿了老子的命去!老子换他俩活,成不成?!”尤老爹瞪眼,不像是谈买卖,倒似自个儿撞上别人的刀,还要人杀他。
  “小白、小文都是天大的好人,单你是个没脸没皮还要摆阔少脾气的蠢货。老子告诉你,你干的那一堆混账事,是没人瞧着,可老天长眼,迟早要给你报应!”
  俩人都听得糊涂了。
  是文侪先想起楼中事,接了话:“您是在怨戚檐他和沈警卫好上了么?这谈情说爱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他和小白处着处着觉得不合适了,自然而然就分开了。”
  文侪说的“不合适”,在常生大楼里指的当然是小白的死。但在这个世界里,小白虽活着,俩人却是确确实实分手了。
  文侪弄不明白,“小白活着”这事是新的异化?还是在暗示二人分手的原因压根就不是阴阳两隔?
  老爹将手伸进那袋鱼卵中,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发出的不是脆声,而是黏黏腻腻的咀嚼声。
  ——那东西是软的。
  他一面吃,一面好似想起了什么,于是从怀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
  “门票,给你俩了,替我和蒋工去一趟吧。”
  戚檐接过去便看见了【登山会】,右下角署名【小白】。
  “您和蒋工不去啦?”
  这话傻,但戚檐必须说,那尤老爹这架势明显像是早便知道蒋工会死一样。
  尤老爹一只手摁了他的肩,凑到耳边去:“那裙子你可得记着收回来,他要是穿着,你也必须扒下来,没地放就藏我这儿,听懂没有?”
  戚檐没听懂,还要追问,却闻铺子电话响,老爹咳嗽一声接了:“喂……呵!怎么是你这姓杨的?”
  也不顾电话那头的杨姐能不能听着,总之恶狠狠地把手往桌上一拍:“你下回甭给我打电话,叫我铺子沾了晦气……啥?你那里有三张票,那干我屁事!你把票扔进池子里弄湿,化掉吞了吧!总之老子绝不和你一块儿!呵——票价贵成这般了?再不济给文小子留一张。啊?是阿北的表演,那可以让戚檐那臭小子也过去沾点光……你说啥?15分钟后开场?!你这疯婆娘!!”
  尤老爹气愤地将话筒啪地摁上,扬声说:“你俩快去【深水池区】吧!今儿阿北他要展示深水区生物训练成果,听是很精彩,一般人想看都得花个一百块呢!快快去,长长见识!姓杨的就在门外等你们。”
  文侪和戚檐不由得对看一眼——
  那【深水池区】,他俩是真真不想去啊。
  ***
  【深水池区】的木匾上爬满了青藤,倒挂下来,蛇似的。
  杨姐果然在门口等人,看着他俩过来,先是快活地猛招了两三下手,继而一僵,赶忙窜入他俩中间,左右手分别抓着他俩的一只手臂,说:“走,看表演去。”
  今儿这场馆里头点了上千盏灯,加上人流如潮,显得热闹非凡。
  大家似乎不约而同地忘却了艇中近来发生的几起恶劣杀人案,光顾着眼前的热闹,像是明知要死还巴巴扑火的蛾子。
  之前太暗,戚文俩都没看清这里构造,眼下才意识到这场馆同一般海洋馆的海豚表演区类似,正中央是个深池子,围一圈的观众席,只是不知那荀北今个儿要驯啥猎奇生物。
  文侪还在思索,那饲养员兼表演者的荀北却将一张彩纸递去他眼前,说:“阿侪,看看吧,表演介绍!今天要表演的是【三脑】的儿子【二脑】和【四脑】。”
  言罢,赫然将生了两个脑袋的“鲨头章”与生了四个脑袋的“鲨头章”怼去他眼前。
  啥叫“鲨头章”。
  顾名思义,就是迷你版巨齿鲨的脑袋生在章鱼的八爪上,前头是硬得戳不进的鲨鱼铁皮,下边又是软腻腻的章鱼触手。
  见文侪嘴角抽搐了一下,荀北问了声:“怎么?”
  文侪竖个大拇指,答说:“名字言简意赅,好!——只是这儿子和他爹的脑袋个数咋不大一样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儿子的脑袋个数,是爸妈脑袋个数的平均值!”
  文侪哈哈笑着:“所以俩人不是一个妈?是不是一个叫【单脑】,一个叫【五脑】?”
  荀北“咦”了声,说:“错啦!【二脑】他妈叫【一脑】;【四脑】他妈叫【七脑】。”
  “说啥呢,【四脑】他妈若是有七个脑袋,加他爸的三个,除以二。那他应该叫【五脑】,而不是【四脑】。”贴过来听他俩讲话的戚檐毫不留情地反驳。
  荀北只古怪地瞟他一眼:“总之【四脑】他妈有七个脑袋,他妈就叫【七脑】,天王老子来了也都得说那是对的。”
  说完便急匆匆地抓着传单走了。
  “那么就是【四脑】他爸不是【三脑】?”戚檐冲文侪一笑。
  “这暗示什么?”文侪皱了眉,思维却很活络,冷不丁从怪物拐到了人身上,“血缘关系的话,意思是王家三兄弟里有同父异母的?”
  “不是啊。”戚檐抖了抖那宣传单,戳着【二脑】的一个鼻子,“如果刚刚我们说的没错,那么【二脑】和【四脑】的爸妈都不一样嘛,这叫异父异母!之前在第三世界里,王虔他爹疼老二,王虔他娘疼老三——”
  “照常来说,作为推理基础的鲨头章父亲【三脑】应是熟人,那么就把他当作‘王父’看,这样,他的亲生儿子【二脑】就该是王父宠爱的【老二】。至于和他异父异母的另一只,究竟代表了【老三】还是【王虔】尚且不好下定论。”
  文侪正欲表态,那深水池区的烛灯倏忽全熄,嚓地,正中央亮起了巨型的白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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