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黢黑水面起初一片宁静,梆地,梆子炸响,铿地,锣也叫起来,随即是响亮的一声打更声。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荀北就站在池边,咬着一红哨子,哔地吹响第一声。
  两只鲨头章遽然自深池底头跃出,一时间差些撞上该区顶头40米的白炽灯。场馆在那一刻暗下去,像是遇了海啸般,谁的眼底都透不进光来。
  怪物轰然落水,溅去池边的却不是腥咸的海水,而是燃烧的火焰。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哔哔——
  第二声哨响。
  那两只怪物忽而潜入深水中,却是在蓄力,蓄够了,于是自深水猛冲而来,一跳,便越过高高护栏上了岸。
  幸而观众席高,巨章的头顶堪堪够到一层观众席的地面,却愣是将岸上荀北提前备好的几缸鱼一刹吞了个精光。
  鱼腥味瞬间在场馆蔓延开来。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哔哔哔——
  这是第三声哨。
  八条腿蠕动着,擦过一地的鱼血与污泥,那【二脑】像是被驯化的海狮般,将头凑过去吃荀北手上握着的鱼,而【四脑】则跳进了水里。
  荀北拍拍那【二脑】的头,又将自个儿头顶的帽子取下,甩着冲观众致谢。
  谁料下一秒,那【二脑】便咬下了荀北的脑袋,血喷如泉。
  场馆喧哗,众人纷纷逃生。
  戚文二人站起来,看到水里那【四脑】像是气绝的蜘蛛般,翻着身子,露着腿,溺死在池子里。
  第239章
  戚檐闷声将底头那混乱的景象打量着:“【二脑】吃了荀北,而【四脑】溺死了。”
  他挪眼,见文侪神情愕然,便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蓦见池子边,那【二脑】原是要往被他们溅起的火海中去,谁料那失了脑袋的荀北的身子却忽然跑动起来,拦住【二脑】,自顾奔去了火海里。
  火势汹汹,荀北的身体被烤着,场馆中随之落下了最后一声锣。
  见底头那【二脑】攻击观众的心思渐渐弱了些,文侪忙拽着戚檐往下跑,正是他二人与那怪物处于同层时,他忽而发起狂来,八只爪如蜘蛛般挺立起来,哒哒地在观众席爬行,只是他的目标并非那随时准备逃之夭夭的戚文二人。
  他遽然跳入水中,又溅起了无数水花。
  戚檐以为是火,下意识地背身,一把将文侪的脑袋往怀里压。
  幸运的是命保住了,这回溅出池子的不再是火,而是千真万确的水。
  不幸的是他的衣服湿透了,莫名地沉,在身上栓了个铁球似的。
  戚檐没管衣裳如何,仅仅回头盯住那【二脑】,看他用八爪抓住【四脑】,近乎是死死缠住般,将他身子挤破,在血浆间湿哒哒地融合于一处。
  【二脑】不再是【二脑】,【四脑】也不再是【四脑】,它变成了一个六颗脑袋的怪物,砰地撞死在池壁上。
  鱼腥味糊住了人的鼻尖。
  “把衣服脱下来。”文侪毫不犹豫去解戚檐的外套扣子,“重。”
  戚檐倒也配合,只是心跳很快,文侪每回将手搭在他胸膛附近时,都会被那有力的心跳声震得指尖泛上点麻。
  戚檐里头穿了件白衬衫,这会儿湿淋淋地贴紧皮肤,一眼望去皆肉色。
  文侪哪有工夫欣赏,把那湿外套抛地上,便将他扳转过身子,推着往外走。
  可戚檐还没迈出两步,文侪又在后头把他衣裳给拽住了,指腹旋即压上去。
  那人指尖带着温热,每一滑动,都像是能在戚檐体内牵引出一道细微的电流。
  “你背上这是什么?”文侪琢磨着,“啧,看不清,你把衬衫扣子解了。”
  戚檐耳朵烫着,忙不叠去解扣子,一颗两颗,在文侪的注视下佯装无事地将衬衫搭去了臂弯。
  从前文侪不肯摸他时,他死皮赖脸凑去给人摸,什么混账话都胡乱飙。现在人家真摸了,他却僵着身子,沸着血,不敢吭声。
  他觉得自个儿就像弹簧。
  身后的文侪又张了口,说:“你背后有红色的纹身,纹的是一句话,【被石柱捆死的蛇】——是一直都有的吗?”
  戚檐平复了下心情,便将头向后扭了扭,尝试着去看,却无能为力:“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从王虔对他人的重视程度来看,十有八九与小白有关吧。恰巧在这一世界里,小白对于王虔的执念颇深,说不准这就是指小白对于王虔的偏执与束缚。”
  文侪把头点了:“走吧,回宿舍把衣服换了先。”
  临出门时,又听场馆一角落嗡嗡作响,二人立刻踩住脚步,不约而同地朝那儿冲。
  那儿的拐角,放着台打印机,唰唰飞着荀北刚刚递给他俩那样的表演宣传单。
  文侪踩住满地的彩纸,将打印机开关“啪”地摁灭,那老机器倒开始咔咔开始了新一轮运作。
  几秒后,它将一张委托谜题纸吐了出来。
  【壹、我将一段骨锯作两截,一端说爱,一端说恨。】
  【贰、我在登山,我不登山。】
  【参、我惊觉我的破船上住着一位老水手。】
  【肆、我住入废墟下的鼠穴。】
  ——仍是大楼里那四个。
  “果真和孙煜那阴梦的构造类似。”文侪喃喃说。
  “还是有些不一样,当初孙煜切换世界后,起初的谜题解释完全推翻。而在这一阴梦里,我们在大楼中对谜题的解释并未得到否定,这就说明那些解答也是正确的,即这四谜题皆具有双重含义。”
  ***
  文侪陪戚檐回宿舍换了身衣裳,俩人乘着那黑魆魆的生锈电梯往上走,方踏进【光明街区】,忽闻一片嘈杂。
  四面亮起奔走呼号的声音,脚步混乱,间或有跌倒后经人踩踏的哀嚎。
  迎面奔来三四个大汗淋漓的光头居民,壮得牛似的,却是缩头耷脑,跑得唇都白了。日光灯一照,光秃秃的头皮晶闪闪,油光锃亮。
  戚檐在喧嚣中与文侪十指相扣。
  他俩与人群格格不入,万众在叫嚷、在奔跑着从他们身侧过去,却个个含糊其辞,任是戚檐如何竖起耳朵都没能搞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见他掌心暗暗使劲,文侪知道那小子是在借这么个混乱时机,偷摸着耍流氓。
  倒是出奇,文侪这回没与他计较,只叹说知道了。
  不是知道戚檐的心事了,是知道为什么眼下这街上开仗似的乱了。
  “上一局也是差不多这时候,我从【科考实践所】出来,恰遇上了104号无差别杀人……当初他还站到我面前来着……”
  戚檐头一回听说,不自觉又使劲,像是忘了还牵着个人:“伤到了?怎么逃的?”
  “倒是没伤到,也不记得怎么逃的,回过神就在工位了。”文侪皱眉看向戚檐越收越紧的五指,“抓棉花呢?捏着好玩?”
  “安心。”戚檐乐呵呵的,每日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他只有在文侪面前这样,碰着了,心头淤塞的烂玩意都水似的化了。
  文侪没朝那笑脸人动手,眼一斜,见一小店的二层露出半张凝重脸——朱廉。
  他在那儿干什么?
  也不解释,拽了戚檐便大步往十步远的小店去。
  那是一家旅店,门楣桃红配紫的过门笺迎风飘,很是招摇。
  望一眼内部摆设,先大致猜出是个大老板。
  没曾想也是个熟人。
  “秦老板,”文侪端着笑停在柜台前,眼却有一下没一下地瞟向楼上,“同您打听个人呗。”
  算盘被拨得哐哐响,木珠相碰,音是脆的,空心。
  “不成规矩。”秦老板嗔怪一句,却没抬头看客,直待将账本一合,这才仰头,“单人双人,大床小床?”
  “嗳!”戚檐两手摁了文侪的肩,抢似的答,“双人大床房,近来乱,我俩相互照应着,总归安心些。”
  秦老板手上功夫利索,将钥匙一拿,账单一签,铜压红纸一块儿递过去:“说吧,找谁?”
  “朱廉,朱狱警。”文侪将戚檐往前一推,很亲切地说,“他俩从前是舍友来着,想着打听打听他住哪间房,夜里好一块儿聚聚。”
  正说着,只听楼上“啪”地一声响,是什么东西碎开来。
  秦老板哪里能忍,只仰头高声说:“什么碎了?我一会儿上去看,若是窗呀碗的,要照价赔偿!!!”
  说罢恼火地低头瞅着他俩,说:“朱廉在二楼【721房】,你俩住他隔壁【722房】。”
  他俩匆匆谢过那正在火气上的老板,便爬上了二楼,却没回自己的屋,单贼似的往隔壁房瞧。
  房门没合拢,露出的缝隙刚巧能容人放一只眼。
  大红大绿的内饰,铜床铺方格被缛,红木交椅边上摆一个西式的等身镜,上头搁了张苍绿的毛毯子,一眼看去,是半中半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