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侍者将两人引到靠窗的桌子前,桌上已摆放好金边餐具和精致的花饰,整洁得让人不忍心破坏。
“聚餐是你父亲特意交代的。”蒋裕京翻开餐单,他并没有抬头,只是陈述,“他似乎对你今晚的表现很期待。”
程书懿沉默,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向窗外。下午的阳光还在海面上留下微弱的金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深蓝色的海面开始泛起阵阵波澜。
太阳的余晖一点点消失,海面被黑暗吞噬。
餐厅内,环境低调而精致,四周安静到只能听见餐具轻微的碰撞和悠扬的乐队音乐。吊灯悬在头顶,柔和的灯光洒下,照亮白色的桌布,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压迫感。
程书懿已换上了正装,像披上盔甲般坐在餐桌前。夜幕悄然降临,带走了白日的轻松和虚伪的安宁,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沉闷,整个空间都充斥着某种无形的紧张气息。
程绛作为年纪最大的一位长辈坐在主座,妻子关施黛和小儿子程景源分坐在他两侧。最后一个落座的是程书懿,被安排在蒋裕京旁边。
程绛的长女程绮没有出现在餐桌上,空座显得格外刺眼。
“大姐说她有些晕船,已经吃了药睡下了,很遗憾不能参加今晚的聚会。”程书懿率先打破沉默,将姐姐的意思传达出来。语气虽然平静,却掩不住一丝不自然。
晕船的借口显得过于牵强。事实上,这艘游轮稳定得像陆地一样,何谈晕船。
蒋裕京微微挑眉,语气平淡:“晕船很正常。我在南亚遇上风暴,也有些受不了,吃了药才好些。”
话音落下,桌上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程书懿的刀叉轻微一颤,随即迅速稳住,然而这细微的动作仍被蒋裕京敏锐地捕捉到了。
程绛适时开口,语气不疾不徐:“蒋先生是个体贴的人,您多多包涵。我大女儿的性子固执,偶尔不懂事,您别见怪。”
关施黛和程景源迅速附和,两人一唱一和,试图缓解气氛。
蒋裕京目光一偏,停留在程书懿脸上。
众人的视线也移过来。
程书懿喉咙一紧,盯着盘中的餐前冷食,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语气生硬:“蒋先生,我替大姐向您赔酒。”说完,他举起酒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烈酒的灼热感沿着喉咙蔓延。
蒋裕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对这个“道歉”不置可否,随即将目光移开。
桌上的气氛终于松动,程绛笑声响起。
酒精的热度烧灼着程书懿的胃部,可他感受到的却是彻骨的寒意。他低垂着眼,听着桌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刻意或无意的目光,这些都在不断告诉他——
自己是一件摆放在餐桌上的商品,被众人赤裸裸地审视、衡量,等待最终的估价后被交换。
饭局一开始,谈话看似无关痛痒,寒暄中透着疏离。蒋裕京与程绛聊起了战争局势,话题从南欧战线一路延伸到中立区的未来,冷眼旁观地预测一场尚未点燃的战火。
蒋裕京偶尔露出一丝兴致,却带着明显的克制。他坐得随意,靠在椅背上,双腿微微分开,姿态显得放松又疏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餐巾,节奏分明,像是在数着时间,等着这场家宴快些结束。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但眼底掩不住一丝冷漠与不屑。
“你们的婚事打算什么时候办?”关施黛语气轻松,但其中的迫切显而易见。
蒋裕京语气淡然,不含一丝温度:“我父亲建议等回到中立区安顿后再办婚礼。”
他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话中藏着讥讽的余味:“不过,如果你们着急,可以先去领结婚证。”
这话引起了些许低声议论,但并未使气氛变得更热烈。
程书懿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手中的刀叉稍稍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关施黛一眼,语气淡漠而平静:“我没什么意见,你们决定就好。”
他垂下眼帘,薄薄的眼皮将内心深处的情绪遮掩得滴水不漏。灯光映在他的脸上,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整张脸冻结成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
蒋裕京盯着程书懿紧抿的唇线,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他刚才的回答不够有力。或许,他应该更主动地表态,比如说——“一下船我们就去领证。”
“书懿这孩子有些内向,不太喜欢在人前多说话,但他很听话的。”关施黛笑着说,伸手轻轻按住程书懿的手,动作自然而熟练。
程书懿只感到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从他的指尖爬上手臂。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蒋裕京望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中透出的嘲弄几乎毫不掩饰:“那很好。我一直希望能有一位听话的伴侣。”
关施黛立刻接话,掩嘴轻笑,语气轻佻而刻意:“你们看起来真是很般配呢,误打误撞成了一桩好姻缘!”她的声音轻柔,但话中的讥讽和做作让人感到窒息。
她的目光在程书懿和蒋裕京之间游移,享受着这虚伪的和谐,全然无视程书懿眼底的情绪波动。
蒋裕京举起酒杯:“希望我们两家能共渡难关,合作愉快。”
这话轻飘飘地落下,如同高高在上的裁定,将这段婚姻彻底归为冷冰冰的交易。
第3章
蒋裕京的家族一直在中立区经营着贸易运输业,后来随着体量的逐渐庞大,成立了蒋氏控股集团,将大量的资金投入到一直活跃的金融投资市场。
但近期的战争危机使得联盟货币大幅通货膨胀,一直无法回笼的投资使得整个蒋氏资金流变得岌岌可危,只有不断投入更多的筹码才有可能拯救整个市场。
程绛就是蒋氏找来的外部资金库,当然代价就是蒋氏的未来继承者蒋裕京的婚姻。
蒋裕京对于自己的婚姻并不在意,无论是程绛的哪个儿子哪个女儿,也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也希望我们一家能安安全全抵达中立区,开启新的生活。程绛脸上已经泛起淡淡的红色,酒意显然开始上头,他的声音中透着些许掩饰的兴奋。
高脚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如同一场无声的契约在悄然生效。
程绛略显迷离的目光转向程书懿,带着几分醉意与刻意的亲昵:“书懿,你今后可得和蒋先生多亲近亲近,不要总是板着张脸,要主动一些。”
程书懿手中的酒杯一颤,几乎滑落。他没想到父亲会当着蒋裕京的面,说出这样赤裸的话。
背脊绷得笔直,喉咙里如同塞满了沙砾,羞耻和愤怒交织在胸腔,让他的呼吸一时滞涩。
“蒋先生是咱们家的贵人——”程绛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又拍了拍程书懿的肩膀,像是要把这份交易的筹码亲手压在他身上。
“你父亲喝多了,我先扶他回去休息吧。”关施黛忽然开口,截断了程绛的话。
蒋裕京没有任何明显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开口:“需要我帮忙吗?”他的语调客气而冷淡,听不出真诚,倒像是履行某种社交礼仪。
“不必麻烦。”关施黛浅笑着轻轻摆手,凑到程绛耳边低语几句。程绛摇摇头,似乎仍在酝酿什么话,却被关施黛挽着离开了座位。
“你们继续聊吧。”关施黛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程书懿一眼,而后对程景源递了个眼色,程景源撇撇嘴,不情愿地起身跟了上去。
程书懿呆坐在原地,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程绛的话犹如无形的丝线,将他牢牢捆绑在这场交易的棋局上,而他连稍微挣扎的力气都找不到。
桌上只剩下他和蒋裕京。沉默如同一块无形的幕布,将两人隔在各自的世界里。程书懿的视线停在桌面,心跳微乱,他感觉被人注视着,却又不敢抬头确认。
对方安静地坐在对面,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规律的节奏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又似一种漫不经心的等待。
这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程书懿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后才抬起头:“蒋先生……”
这两个字说出口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蒋裕京缓缓站起身,系上外套扣子,动作利落,他看向程书懿:“我吃好了,你请便。”
“……好,那我回房间”,他自言自语。
程书懿刻意加快脚步,试图走在蒋裕京的前面,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即使这样,他也很难摆脱那种无形的压迫感。
餐厅回客舱的电梯缓慢上升,在每一层都要停下,人员不断进进出出。
突然,一波人涌入电梯,瞬间将程书懿推向角落。电梯内空间骤然狭窄,他下意识地后退,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蒋裕京也被迫站在他身侧,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得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蒋裕京的胸膛贴得很近,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程书懿的思维开始模糊,即使酒精的麻痹让大脑变得迟钝,却仍然无法忽视那萦绕在鼻尖的水生调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