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蒋裕京视线正直直盯着病床上的那人,冯嘉姚语塞。
  顺着那视线看去。
  “程先生这是怎么了?”
  “被爆炸波击倒,肺部挫伤,一直没醒。”
  “天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船上为什么会发生爆炸?”冯嘉姚愕然。
  “出了点意外。”
  蒋裕京的目光从程书懿的脸上移开。
  “意外?这叫出了点意外!……”
  冯嘉姚捂住脑袋,感觉自己的头要炸开,“蒋总,我不在的时候、您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无奈地放下手,目光突然瞥到旁边的另一张病床,顿时定住——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旁边病床上躺着的应该是程书懿的弟弟程景源。
  那张病床边围满了人。
  其中一位面色憔悴的女人应该是他的母亲。程书懿的父亲则坐在一旁,表情凝重,紧张地注视着医生的操作,时不时伸手指示,显得格外关心。
  冯嘉姚心里涌上一股怪异感——
  与此同时的程书懿病床前无人问津。
  他知道关施黛是程先生的继母,可他的父亲居然也只专注于他的小儿子,全然不顾同样躺在病床另一位儿子。
  蒋裕京忽然开口:“你去联系几个中立区的胸外专家,等船一停靠,就叫他们过来。”
  “程先生的伤……”
  ——很严重吗?
  冯嘉姚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立刻打断:“现在、立刻,去办。”
  “好……”
  冯嘉姚急忙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他看见——
  蒋裕京正用手背抚过病床上那人的脸颊,抹去眼下皮肤上的唯一灰痕。
  那动作缓慢、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件极其珍贵而脆弱的东西。
  程书懿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梦见了milo,那只他一直投喂的流浪猫。
  琥珀色的眼睛,橘色斑纹的毛发。
  那毛团扑进他的怀里,对他说:主人,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程书懿说对不起,milo对不起,把你独自留在家园遭受战火。
  上船前一天晚上,我去找你,我在院子里呆了一夜,你都没有出现。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坚持等到天亮。
  他哽咽——
  可是,milo,你是猫咪,你为什么会说话呢?
  ——小懿,你好笨,因为这里是天堂啊。
  milo湿润的鼻子蹭着他的掌心。
  ——真的吗?……太好了,milo,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
  程书懿颤抖着抱住它,那种久违的、真实的、无法言喻的触感,让他情不自禁地大哭。
  他想,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空虚、所有的心伤,都变得微不足道。
  失而复得,这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珍贵的了。
  然而,就在他紧紧抱住那只猫,梦中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渐渐失去焦点。
  milo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风吹散,变成了微尘,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不——!”程书懿惊恐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份温暖。他的手指穿透了空虚,眼前的一切似乎开始崩塌,变得碎裂,迷失。
  “不要——!”他再次大喊,声音在梦中空洞回荡,回声慢慢变弱,逐渐消失。
  他一下子坠入黑暗,巨大的失重感让他猛地睁开了眼。
  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冷酷、刺骨。
  肺部仿佛被一只手攥紧了,呼吸困难。
  眼前的光线刺眼,难以聚焦的景象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一个男人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野,但这一切在程书懿看来却像是模糊的梦境,声音虚无缥缈,他几乎听不清楚——
  眼前模糊,映出的是小猫的身影——
  milo在他怀里,但又不在了。
  梦境与现实的边界越来越模糊,他的意识像漂浮的碎片,无法拼凑成完整的图像。
  疼痛再一次涌上心头,这不是梦境中那种无重力的漂浮感,而是实实在在的,撕裂般的痛。
  他的意识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挣扎着要逃脱——但无论他怎么想挣扎,身体都无法配合。
  "我——我要去找milo"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混乱。
  milo,milo……他恍若未觉地喃喃低语,头脑一片空白。他闭上了眼睛,想让自己再进入那个梦境,再去找milo。可的身体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无法再停留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那扇通往梦境的门已经关闭,再也无法打开。
  他想要坐起来,可剧烈的疼痛像针扎一样从胸腔蔓延至四肢,连带着他的心跳也变得紊乱。
  那是现实的疼痛,带着不可忽视的重量,将他从梦境的幻象中强行拉回。
  蒋裕京见他想要扯掉氧气面罩,立即伸手攥住他的手腕。
  那人的手几乎像锁链一样锁住了他。
  他的心跳如擂鼓,剧烈的痛楚让他无法思考:“我……我在哪里?”
  “谁是milo。”身边的男人的声音低沉,“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这句话如同记忆的闸门开启。
  战争、联姻、游轮、炸弹……
  他回到了现实世界。
  “……记得。”
  程书懿闭上了眼睛。
  “都记得什么?”蒋裕京语气里有着难以察觉的紧张。
  “……记得我在船上,记得去救程景源,记得爆炸……”
  每说出一个字,胸口的痛就更加明显,他几乎无法继续说下去。
  “我是谁?”男人漆黑的双眼在昏暗光线里更加深邃。
  在等待着一个的确认。
  “你是蒋裕京。”程书懿眼角湿润,他像是正在努力回忆和定义自己与蒋裕京之间的关系。
  “你是……我的未婚夫……”那声音弱不可闻,“我没失忆。”
  蒋裕京放开他的手腕,松了一口气。
  “医生评估你肺部有轻度的挫伤,以及,未知程度的脑震荡。船上的医疗条件有限,只能到了中立区,再去进一步治疗。”
  程书懿觉得胸口的不适在得到病症确认后,突然没有那么疼了。
  “……你有受伤吗?”程书懿睁开眼。
  他想起爆炸那个瞬间。
  当时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蒋裕京再受伤了。因为上次的意外,已经让蒋裕京受了额外的伤害。如果蒋裕京再因为他们受伤,自己真的要还不清这场“交易”了。
  所以他在爆炸那一刻,凭直觉扑向蒋裕京,将他护在了身下。
  “没有。”蒋裕京的回答简短且直接。
  “ 那你手臂上的伤呢,没事吗?”
  这人居然还在关心自己的那无关紧要的伤口。
  蒋裕京觉得有些可笑,看样子这人根本不在意那所谓的肺部挫伤和脑震荡。
  蒋裕京冷笑一声:“关心好你自己。”
  话音一落,面前的人突然垂下眼睛。
  蒋裕京愣住。这幅委屈落寞的模样,他其实早已经看习惯了,并且不会产生任何愧疚之情。
  可现在,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挤出了一些名为“后悔”的汁液。
  他大概是说错了话。
  沉默片刻后,他软下语气:“我的伤口没事,已经换了药。”
  程书懿不再在意他说了什么,他渐渐想起程景源那张充满恐惧与无助的脸——他现在怎么样了?
  “程景源呢?他没事吧……”
  “他很好,有程绛和关施黛照顾。”
  程景源的治疗和检查他们寸步不离。不用别人提醒,程绛和关施黛也会更加宝贝这个从死亡线上的回来的儿子。
  程书懿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人找回来了,他没有成为弄丢弟弟的罪人。
  “蒋先生……这里……就你自己吗?”
  医务室的光线昏暗,床头的条灯亮着,其余四周都是黑暗,空气里仅有医疗器械运作时的细微声音。
  “是。”蒋裕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抱着双臂看着他,
  这场景有些熟悉,上一次,坐在椅子上还是自己。现在,位置却对调了。
  “几点了……”
  蒋裕京抬手看了眼腕表:“凌晨四点半。”
  他猜测已经深夜,毕竟他们在仓库交易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可没想到居然已经凌晨了。
  “你昏迷了八个小时。”
  程书懿怔了一瞬,有一个念头闪过,随后又被他否定。
  蒋裕京不可能八小时里都在床边坐着。
  他轻轻开口:“我……我能回房间吗?……我已经没事了”,刚想起身,胸口的一阵痛感几乎要把他折断:“嘶——”
  蒋裕京按住他的肩膀,低声喝止:“别动,医生说要严格限制你的活动。”
  “我想回房间……”程书懿努力想要起来,但剧痛让他无法挪动,“我不想在这里待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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