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蒋裕京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男人闭着眼睛,双臂环抱。
  一身灰色细条纹的黑色西装,外套里面搭配的是同色系的深色马甲,领带系得十分紧绷,冷色调的吊灯光从头顶打下来,照亮他的脸庞,鼻梁挺拔,面部被灯光切成了阴影和亮光的两部分。
  程书懿走近。
  沙发上的蒋裕京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种直勾勾的目光让程书懿觉得压迫。
  他站定,轻声问:“我整理好了,我们……走吗?”
  蒋裕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沙发上站起来,目光依然紧紧锁定在他身上。
  程书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紧张。
  擦得光亮的皮鞋不留情面地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蒋裕京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走吧。”
  窗外的海景静谧而辽阔,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餐厅内,琉璃吊灯的光芒柔和地洒下,映照在金色镶边的餐桌上,银盘和水晶酒杯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程书懿目光轻扫着餐厅内的宾客,寻找着——
  终于看见了程景源。
  他正坐在关施黛的旁边。
  关施黛今天打扮得格外隆重,妆容精致,衣着华丽。
  而身边的程景源却显得格外沉默,他穿着得体的西装,外表与往常无异,但眼神空洞而呆滞,与往日的活泼调皮大相径庭。
  程书懿走近时,发现程景源的目光只是掠过他,没有一丝波动。
  期待的笑容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庞。
  他的眼睛失去了焦点,没有一丝生气与活力,像是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
  程书懿脑海中蓦然回响起程绮的那句话:“应该是被绑架时受了很大的刺激,造成了应激反应……”
  一阵刺痛感袭上心头,不由得让他侧过头,不再忍心去探究程景源的反应。
  坦白说,他与这个弟弟之间并没有太深的感情。
  程景源虽然常常捉弄自己,但那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不算恶意。
  好像是关施黛的故意挑拨,他们之间的隔阂才越来越深。
  他想起了一段深埋心底的往事,一场两个人都无法忘却的回忆。
  那时,程景源年纪尚小,而他则刚刚懂事,勉强能够分辨什么是危险。
  那群绑架者是冲着程绛的金钱来的,将他们俩困在一处废井之中。幸运的是,那些人并未对他们施加实质性的暴力。
  后来被救援人员发现时,他们依然被困在井底。程景源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推着他的背,用稚嫩却坚定的声音说:“哥,你先上去。”
  那个瞬间太过短暂,甚至在后来的生活中被遗忘,可现在却无比清晰地涌现出来。
  他还能清晰记得程景源推他时那双小手的温度,记得井口洒下的一束光,记得穿透黑暗的一刹那。
  程书懿抬起脚步,恍若未觉地走向座位。
  蒋裕京伸手替他拉开椅子,动作礼貌而优雅。
  程书懿被拉回现实,目光回到面前的餐桌。
  他发现自己又坐在了蒋裕京的身边。
  上船时第一次聚餐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中,那时的场面与现在几乎毫无二致:长桌、烛光、美酒、无形的压力。
  可现在,蒋裕京竟然主动替他拉开了椅子。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无法用言语清晰表达。
  “书懿,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程绛问他。
  这话听着有些可笑。
  自己这些天的恢复期间,从未见到程绛来探望一眼,甚至连一句询问也没有——
  就像当年他被送进医院治疗所谓的“精神疾病”时,程绛也从未现身过一次。
  迟来的关心,不过是流于表面的虚情假意罢了。
  “ ……已经没事了。”
  蒋裕京突然插进话:“肺部挫伤需要静养半年,等下船后还要做更详细的治疗。”
  程绛愣了一下,随即讪笑着点头:“好、好……”似乎想要表现出对这件事的重视,他突然转头问蒋裕京:“小蒋,你这边有推荐的医生吗?等下船后……”
  程书懿没有再继续听他们的对话。他的目光渐渐移向斜对面的程景源。
  关施黛正细心地帮他整理餐巾,程景源依旧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并没有理会关施黛的叮嘱。
  程书懿的心情愈发沉重。
  顺着桌子看去,程绮的位置空空如也。
  一种隐约的不安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侍者走到程绛身边,低声询问是否可以开始用餐。
  程绛扫了一眼餐厅,目光落在程绮的空座位上,眉头微微皱起。
  上一次聚餐时,程绮因赌气未到场,程绛或许还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一次,他的耐心已到尽头。
  他对侍者摆了摆手,示意稍等片刻。然后,目光转向程书懿,语气带着命令的严厉:“去把程绮叫来!她不能再这么任性。”
  程书懿的心中一紧。程绛的怒意仿佛随时都会爆发。他只好点点头:“……好。”
  正当他起身时,蒋裕京突然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程总,要不让侍者去?”
  程绛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打算让这件事拖延:“没事,书懿去就行。小绮和他最亲,别人的话她都不听。”他说着,又为了缓和气氛似地笑了笑,补上一句:“见笑了……”
  程书懿的手指微微蜷起,他轻轻推开蒋裕京的手臂,低头起身,走出了餐厅。
  走廊里异常寂静,刚从餐厅的喧闹中走出来,耳膜还残留着一丝鼓胀的余韵。
  程书懿沿着走廊缓缓走到程绮的房门前,抬手正要敲门——
  他注意到门并未完全关闭,留着一道细微的缝隙。
  手指稍稍用力,门缓缓被推开。
  一阵冷风迎面袭来,带着海洋独有的咸腥和夜晚潮湿,钻入骨节缝隙。
  房间空无一人,阳台的门大敞着,窗帘在风中翻飞起伏。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不敢细想!
  一步、两步……每向阳台迈近一步,双腿都愈发沉重。
  外面的黑夜如一片无尽的黑洞,天空和海洋浑然一体,分不清你我。
  阳台上的圆桌中央,只孤零零地摆放着一个简单的盒子。
  盒子下压着一只信封,信纸的边缘被湿气侵蚀,微微卷起。
  程书懿低下头,干紧的嗓子吞咽一口,他手指缓缓伸向信封。
  双手颤抖着打开了里面的纸张。
  纸上的字迹映入眼帘的瞬间,他的呼吸便被瞬间剥夺。
  胸口剧烈抽动着,耳边的世界陷入了诡异的静默,吞噬一切声音。
  那张纸却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烙在他的眼前,无法移开。
  他拼尽全力不去阅读文字,可他越是抗拒,字就越是清晰。
  “轰——”
  一阵狂风骤然席卷而来,阳台门猛烈撞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风带着冷意袭来,力量大得将他推离原地。
  他狠狠摔倒在地,背部触及冰冷的甲板,空气被狠狠压出胸腔。他瞪大双眼望向那片黑暗的海洋。
  他想要祈祷,想要逃离,想要挽回一切——
  可眼前那片无垠的深海,冰冷而残酷,没有留下任何希望。
  餐厅里,气氛轻松,众人谈论着趣事,笑声此起彼伏。
  菜肴已上,桌面上热气腾腾。蒋裕京静静坐着,没人注意到他身旁的空缺。
  “小蒋,”程绛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酒气,语气里充满了戏谑,“你对我这个儿子还满意吗?”
  蒋裕京轻轻放下酒杯,指尖摩挲着杯缘,眼神冷淡,心中隐隐有种不快。
  “我看书懿对你很上心啊。”程绛凑近了些,小声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别人不知道,我可看见了,爆炸时,他可是第一个扑向你,把你护到身底下……”
  这件事是蒋裕京不愿提及的。
  程书懿的莽撞行为让他措手不及。
  为了弥补他的牺牲,蒋裕京已经尽力提供船上最好的治疗和恢复条件——
  他不需要程绛再提起这一点。
  蒋裕京压下心中的厌恶,冷冷回应:“程总,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不管怎样,我们之前达成的协议是不可能改变的。”
  程绛像是被他戳穿了目的似的,沉默片刻后喝了口酒,将话题搁置一旁。
  蒋裕京的指尖在桌面上轻敲,视线不自觉地扫向餐厅门口,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转头检查一次。
  最终还是无法忍受等待。
  他突然站起身,椅子轻微向后移动,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失陪——”
  蒋裕京从餐厅离开,来到二十层,心中焦虑不断升腾。他不明白程书懿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迟迟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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