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画面切换到一段模糊的录像,记者继续报道:“据反叛军宣称,程绛遗体已被送往我区中正广场作为‘警告’。外界猜测,这次行动是针对与程氏联姻的蒋氏控股展开的公开挑衅。目前,中立区方面暂未对此事件发表声明。另有经济学家分析,随着程氏在中立区的撤资可能性增加,该地区经济复苏的希望或将面临更大挑战。本台将持续为您跟进报道。”
  屏幕上的画面晃动着,像是夜间偷拍的影像,光线阴沉不明。白布之下的轮廓模糊,但足以让人辨认出那是一具遗体。
  寒意从四肢蔓延到内心,程书懿的身体像被抽空了力气。耳边轰鸣,眼前新闻画面中模糊的影像像针一般刺痛双眼。
  他无法把画面与程绛联系在一起——
  尸体。
  那是一具被示众的尸体。
  “处决?怎么会……”程书懿猛地松开了蒋裕京的袖口,后退一步,脚下一个踉跄,跪坐在地上,“不,不可能……”
  呼吸变得困难,肺部的每一次扩张都被不知名的外力所压迫。他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模糊地听见冯嘉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程先生,您还好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电视屏幕上那具被白布覆盖的遗体。
  程绛死了。
  那个从未给过他一丝温暖,将他视为耻辱的父亲——
  就这样死了。
  他曾无数次设想,程绛死后他会是什么感觉——是解脱?愤怒?还是报复般的快意?
  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他没有解脱的快感,也没有悲伤的泪水。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太脱离现实,让他不知所措,无法逃避。
  “你父亲的后事……我会帮你处理。”蒋裕京沉声道。他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静静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人,无所作为。
  这一次,没有拥抱。
  【作者有话要说】
  妞妞们!元宵节快乐!
  第34章
  阴沉的天空压向屋顶,灰云翻滚如海浪。
  程绛的葬礼如期举行。
  万国殡仪馆外,记者们已经准备就绪。摄影机和长枪短炮架设成阵,黑色铁艺的栅栏后,安保人员高高竖起警戒线,形成一道坚固的人墙,将外面躁动的人群与内里的肃穆隔离开来。
  媒体记者们聚集在门口,紧张地等待着蒋家的车辆到来。他们希望拍下些现场照片,即便只是些模糊的背影照,也好回去交差。
  晨雾未散,青石板路上传来沉稳的引擎声。
  j字开头的车牌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黑色轿车排成长龙缓缓朝他们驶来。
  看到这个标志,所有人瞬间打起精神,大家都知道,这正是蒋家的车队。
  众人纷纷举起相机,快门声犹如骤雨般密集响起。
  但很快,车身没入闭合的雕花铜门,防窥玻璃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捕捉人影的机会。
  然而,一些不甘心的娱记早已在殡仪馆对面的高层办公楼租下房间,架起长焦镜头,用来捕捉院内的画面。
  正如他们所料,那辆“j”字开头的黑色轿车停稳后,副驾驶座的助理迅速下车,为后排打开了车门。
  取景框里,车门打开,率先落地的是一双黑色牛津皮鞋,鞋面擦得锃亮。
  镜头缓缓上移——
  裁剪考究的纯黑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后颈发际线如尺规丈量般齐整。
  “是蒋裕京。”记者们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一声低语悄然响起。
  蒋家未来的掌权者——
  能捕捉到他的身影,无论是一个模糊的背景镜头,还是稍显清晰的侧影,都会成为吸引读者的焦点,足以让次日的报纸销量大幅攀升。
  手指在快门键上跃跃欲试,只见他微微低头,转身向车内探出掌心。
  记者们顿时兴奋不已,立即调整相机焦距——
  一只白皙而瘦长的手从车中探出,搭在了男人的掌心。
  随后探出的侧脸隐没在晨雾中,鼻梁笔直,唇色浅淡。相同制式的黑色西装在他身上稍显空荡,腰线收窄,使得整个人更加瘦削。
  两人交叠的剪影不过驻留三秒,便湮没在黑衣保镖筑起的移动屏障之后。
  高楼上的记者透过镜头紧盯着画面消失的方向。
  尽管只是一瞬,那一帧影像已足够引发话题,成为明日头版的焦点。
  程绛的遗像悬在奠堂正中央。
  冷白的射灯从穹顶打下来,玻璃相框边缘泛起一层锐利的银光。
  两侧花圈堆叠如山,纯白百合与黑绸交织。水珠凝结在花瓣上,仿佛无数含泪的眼睛折射着顶灯微光,将灵堂中的每一处细节映照得分外清晰。
  时值h独立国战争白热之际,党争蔓延。本该铺陈在故土的仪式,如今只能在中立区仓促落成——
  蒋家到底顾及体面,虽未正式联姻,仍遣人从中正广场接回程绛的遗躯,并妥善火化。
  “第一批吊唁宾客已到。”
  司仪的声音搅动了奠堂内凝滞的空气。
  人群缓缓挪动,黑色皮鞋碾过满地花瓣。
  前来吊唁的人并不多,大多是程家的旧部和蒋家的代表。他们静静地站在一旁,神情肃穆,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逝者的安宁。
  奠堂内,冷气开得很足,空调出风口的白纱幔被冷气吹得簌簌发抖。
  程书懿站在遗像前,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弓着背,像是要将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
  他的视线落在黑白照片上,久久未曾移开——
  照片里的男人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并无太大出入。只是这一次,那双总是带着厌恶与疏离的眼睛,再也无法对他投来任何情绪。
  “请家属献花。”
  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
  程书懿感觉到蒋裕京靠近了半步,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后颈,原本的距离被悄然拉近,直至一拳之遥。
  “去吧。”
  一束洁白的百合被递到掌心,花瓣上还沾着细密的水珠。程书懿垂眸,指节蜷起,脚步沉重地向前挪动。
  他弯下腰,将花轻轻放在遗像前。
  冷白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映在玻璃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倒影。
  关施黛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从身后传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近在耳边。现实与幻觉在这一刻交错,时间被拉得很长,难辨真伪。
  “家属谢礼——”
  程书懿机械地躬身行礼。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按在他的后腰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西装布料,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蒋裕京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简短而有力的节哀。
  身后,关施黛骤然失声痛哭。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一缕,随着抽泣的节奏颤抖。她猛地扑向遗像,指甲刮过玻璃,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老程!你怎么能丢下我们!”
  程景源被她带得踉跄,额角撞上桌角,钝痛激得他一颤。
  片刻后,他跟着关施黛哭了起来,那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震得花束都在颤动。
  他踉跄着向前几步,双膝重重跪地,发出一声闷响,仿佛在这一刻,他的神志才终于清醒,灵魂终于回归了躯壳。
  葬礼当晚,信托公司的律师跨越大洋赶到殡仪馆。提着一只皮质公文包,在沉重的气氛中缓步走入接待室。
  他带来了程绛最后的遗嘱。
  遗嘱的宣读安排在殡仪馆临时腾出的接待室内,陈设简单,灯光冷白。墙上的钟滴答作响,空气中消毒水味和熏香混杂。
  遗产公证人通常是家庭成员信任的第三方,如朋友、邻居,此时的境况别无他人,作为程书懿的未婚夫,蒋裕京顺理成章成为现场公证人。他坐在律师旁侧,双臂抱在胸前。
  程书懿坐在他身旁。
  关施黛则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面容紧绷,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
  那双涂着丹蔻色的指甲已经失去了光泽,指尖处裸露出新长出的苍白甲面。沉船后的这段时间,她的从容已经崩解得七零八落,无法继续维持那个依靠在丈夫身边的“富太”身份。
  律师走到桌前,将公文包轻轻放下,目光扫过屋内众人。
  “各位在场的亲属,见证人,大家好。”
  他顿了顿,像是刻意留给在场所有人一点心理缓冲的时间,而后才继续道:
  “我受程绛先生委托,担任其遗嘱的执行律师。本次遗嘱宣读已经按照法律要求开启录像。现在,我将根据程绛先生于生前修订的遗嘱,宣读其遗产分配的具体安排——”
  屋内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的流动也在这一刻凝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律师手中那份薄薄的文件上。
  那几页纸里的每一行字、每一个标点,都能左右所有人的命运。
  关施黛紧紧地攥着座椅的扶手。
  她明白,这份遗嘱里写的,不仅仅是程绛的财富,还是对她多年来付出的答复。她不确定程绛会在遗嘱中为她留下什么,甚至怀疑他是否会留给她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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