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切都会变好。
这个老人看待事情总是那么乐观。他一开始不信,却架不住成天被秦爷爷念叨着洗脑,许是被老人豁达的人生态度感染,他也渐渐有所转变,愿意相信以后会好起来。
母亲看到他振作起来,索性提出要把他送到秦爷爷老家养病,秦爷爷起初没有答应,毕竟老人因为工作的事情常年不着家,说自己可能没办法好好照顾他,但禁不住他苦苦央求,最后也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他们都已经商量好,父亲却很反对,母亲对父亲向来顺从,便中途变卦,还因此向秦爷爷登门致歉。后来事情愈演愈烈,政要的小儿子被他伤得落下了终身残疾,那家人不肯善罢甘休,父亲焦头烂额,想要把他送去精神病院关起来,勉强给人家一个交代。他症状并不严重,母亲不愿意让他受苦,便先斩后奏,匆忙办了转学手续,同父亲周旋了十几天,才得以把他送了过来。
整件事情可以说是一波三折,他到这里来并不容易,比起父亲给出的其他选项,这里已经是他最好的去处。他在这里确实成长了许多,这么看来,是如秦爷爷所说的那样,变得好了一些。
林一航最近都在上学路上吃早饭,可以不用去食堂了,他不想再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下早自习后的三十分钟,他揣了几本辅导书,避开人走出去,贴着墙根儿上楼,在阴暗的楼梯间里往台阶上垫了本书,坐下开始刷题。
他以前就爱这么做,不然他不知道要怎么消磨那么长的时间。长此以往,他的学习倒是不错,但他不敢考得太好。他以前所在的那个阶层的同龄人都很高傲,不会想看到平时被他们踩到泥里的人比他们更优秀。
换了个环境他本想好好表现的,现在也就算了吧。他都不知道自己待了个什么样的班级,单只是作业写得好都能被拿出来夸奖,惹来别人的注意。他该和以前一样,各方各面都表现得平庸,这样能避免一些麻烦。
林一航写了一会儿题,楼梯间变得嘈杂起来,纷乱的脚步声向上,他心里一惊,下意识站了起来。
这片狭窄的地方突然来了五六个omega,有男有女,灰尘都扬起来了。领头的那个男孩儿嫌恶地在脸前挥了挥手,咳嗽了几声,面色不善地看向林一航:“你跟秦铮分手了?”
林一航有些茫然地看了这些人一眼,一个也不认识,面孔比高二的要成熟一些,应该是高三的。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这个有些眼熟的明艳男孩儿是谁,隐隐猜到他应该是秦铮的追求者,下意识有点儿害怕,就想解释:“没,没,没……”
他憋红了脸,说不出连贯的话。他本想说自己和秦铮不是那种关系,也知道自己这样结巴会引人误解,就掏出手机想打字给他们看。为首的那个男孩儿脸色一变,伸手就把他的手机打落在地:“你装什么装?还没?没什么没?秦铮多少天没理你了,亲你一口你就以为自己不得了了?他就是和你玩玩!怎么?想告状?弟弟,你可别想多了,我劝你识相点儿,老实回答问题。”
有人在旁边提醒:“吴宣,你忘记他是个结巴了?”
名叫吴宣的男孩儿扬起下巴,轻蔑一笑:“对喔,是个结巴。”又想起秦铮亲这么个结巴也不对自己假以辞色,心头怒火直冒,“那就没什么可问的了!我看大伙儿找你这么久麻烦,你屁也不敢放一个,是分手了吧?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林一航急出一身冷汗,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也就无从解释。那些人好像也不需要什么解释,单纯来撒气似的。那个名叫吴宣的男孩儿使了个眼色,五六个人一拥而上,他的手机被踩烂,人也被推在了地上,拳脚落下来时,他的资料卷被撕成碎末,在空中纷纷扬扬,好似下雪。
“别打脸啊,给老师看见了不好。长这副样儿,难怪秦铮鬼迷心窍呢。”吴宣看到那张脸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打,黑着脸亲身上阵捅了林一航几脚,眼睛转了转,又笑,“我就好奇你打哪儿来的?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搭上秦铮了?我看你也挺可怜的,被秦铮玩了还要挨打——但我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谁叫你染指我的人呢?”说到这里,他声音又冷了,“以后别让我瞧见你再出现在秦铮面前,我见一次打一次,听懂了吗?贱.货!”
林一航还是第一次遭遇这种阵仗,虽然他以前在贵族私立没少被欺负,但好歹是林家的小儿子,别人顶多讽刺谩骂几句,各种给他使绊子找麻烦,就算动手也只是推推搡搡,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围殴呢?
他怕极了,把自己蜷成一团,小声呜咽着,听起来像一只可怜的幼兽。他不想哭的,他很努力在忍,可身上痛,心里也恐慌,眼睛里就跟藏着坏了的水龙头似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怎么也不停。他死死咬着嘴唇,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用了。
吴宣看他这副可怜的怂样儿,心里生出几分快意。他很久没见过这么好欺负的人了。现在低年级的一个比一个骨头硬,无论男女abo都有意无意模仿秦铮似的,他好久没个欺压的对象了。现在冒出来个软柿子,用来杀鸡儆猴那是再好不过,省得低年级那些omega天天瞅着秦铮不消停——
秦铮只能是他的。
吴宣冷眼看着一群人围着林一航拳打脚踢了十来分钟,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就喊了停。
林一航滚了满身的灰,原本整洁的校服全是鞋印,头发也乱蓬蓬的,缩在楼梯角落止不住地抽噎。
吴宣又踢了他一脚,不重,像是踢什么垃圾似的,而后蹲下.身凉凉地说:“今天这事儿要是你和谁告状了,就没那么简单了,要不试试?你们班那些人,也就我一句话的事儿,你觉得你以后会怎样呢?这么和你说吧,我家在学校有关系,我的档案永远也不会有污点,我爱怎样就怎样,一个处分都不会有,这样你懂了吧?听懂了就给个反应呗,还是你想再挨几下?那没时间收拾了,你一回去,别人可就都瞧见你这副狼狈样儿了。”
林一航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眨落了好大两颗泪,又闭上了眼,轻轻点头。他不知道这情况该怎么办,他只能妥协,以免招来变本加厉的报复——
可那不是和以前一样吗?他究竟要怎么反抗?告诉老师根本没用,更不用说家长。那要告诉秦爷爷吗?秦爷爷暂且回不来,他会怪秦铮的,秦铮又没做错什么,是他太过软弱咎由自取。
……那要告诉秦铮吗?叫秦铮看看自己有多糟糕,多没出息吗?不,他不想纵容自己再软弱下去了,得另想别的办法。
林一航在冰冷的地上躺了数十秒,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看着这遍地凌乱的脚印和纸屑,无助和茫然又涌了出来,他想不出办法,只能暂且寄希望于也许过段时间就会好了的这种他自己都不愿相信的想法,又伏在墙上呜呜哭了一会儿,然后拖着哪里都疼的身子去厕所洗了把脸,勉强把自己捯饬成原样回了教室。
他再不敢出去了,那些人总不能到班级里来打他,班上人找的那些小麻烦总是比拳脚好受的。
上课铃响,林一航翻开课本,里面全被涂花,扉页被人用粗记号笔画着不堪入目的器官,周边写满了污言秽语。他面色苍白地合上书,身后传来低低的讥笑,他勉力坚持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扑到课桌上小声哭了起来,单薄的肩头不住耸动,看上去好不可怜。
身后的人却在笑:“哭了哭了!”
“秦铮都不要他了,可不就是哭嘛。”
“也是有胆子,谁敢招秦铮啊,小辣椒能是吃素的吗?”
“学长发话了,叫我们关照下。还挺好玩的,动不动就红眼睛,我还以为他多坚强呢。”
林一航咬紧了牙齿,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一两分钟后,他抬起红红的双眼,失神地望向黑板,心脏和受伤的身体一并钝痛。
他能怎么样呢?先撑着吧,总是能撑下去的。
最后两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头儿发了张试卷搞摸底考试,秦铮下笔如飞,用一半儿时间就写完了。他刚合上笔帽,前后左右都在对他疯狂暗示,数学老头儿在讲台上咳嗽了一声,拉长了声音说:“某些同学写完了就出去打球,不要想着哗众取宠,人缘已经够好了。”
秦铮也就收拾好东西,低眉顺眼地把卷子交了,一身轻快跑出教室,开始享受比别人多出来的这一段空闲时光。
高三有班在上体育课,篮球场上几个alpha打得正酣,秦铮看了没一会儿就被喊了进去,跟着他们一起挥汗如雨地奔跑。
五月明媚的阳光被带锈的铁丝网分成碎块,画线早已模糊不清的场地上投着少年们矫健的影子。秦铮在三分线外跳起来,额发飞扬着,汗涔涔的脸被太阳照得耀眼。橘红色的篮球飞进篮筐,撞得篮板颤动,下方的网兜一阵摇晃,周围响起掌声和喝彩。体育老师是个中年alpha,嗓门颇为洪亮,大声用方言叫好,同学们听了都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