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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挂断电话后,林一航有种逃过一劫的松懈感。他用被子把头蒙住,还是忍不住又开始无声地流泪,各种负面情绪在被子里氤氲,密不透风地把他罩住了。
  他竟没出息地逃跑了。可逃得了一时,还能一直逃下去吗?林一航很凄然地想。他回顾近日以来发生的事,一面害怕,一面又为自己感到不争,最后陷入了长久的迷惘——
  他要怎么办呢?
  他先前已经被这些人逼得濒临失控了。他以前总不敢设想失控的后果如何,现在竟觉得失控了也不错,他希望那个暴戾的自己能替他狠狠教训一番那些人。他甚至觉得,杀人也是可以的,快意过后偿命就是,他不想再痛苦下去。
  但这种想法无疑也是懦弱的,靠疾病去反抗,他自己都觉得滑稽,他也不敢去实践,终究只能是躲在被子里无助地哭,继续茫然地想,可任凭他想破了头,也得不出一个具象化的答案。
  难道真的命该如此么?
  林一航想起那夜医院中他看到秦铮满身的伤,又掀开被子看看自己满身的伤,觉得二者应该是差不多的疼。
  既然都会疼,打抑或是被打,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不能真的杀人,那他就要毫无作为么?
  ……他想像秦铮一样去打一架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秦铮都没发现林一航一连两天不曾去上学,他被老师抓了壮丁,天天放学后都要被叫去办公室帮忙阅卷,晚上回家的时间直逼十点。
  两天正好放榜,秦铮这回考得不错,年级第七,少不了要请兄弟们顿吃的,大家一合计,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就去火锅店了。
  陆陆续续落了座,等上菜时难免要讨论刚出来的成绩,几家欢喜几家愁,比较一致的是都在吐槽这回的数理出卷太难,尤其是物理最后一题,全年级做出来的人屈指可数。
  秦铮坐着玩手机,时不时搭个腔,听他们说起物理,心念一动。
  他是为数不多做出来了的几个,物理直接拿了满分,其实是托了那小结巴的福。他后来拿了林一航写的那张草稿纸去问过物理老头儿,条分缕析地整明白了,考理综时正好是物理老头儿监考,特地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他一头雾水,直到做到最后一题时才悟了——
  这是那竞赛题的变形题,变得也不复杂,他很顺畅地就做出来了。
  物理老头儿在走道上转悠时在他旁边瞄了一瞄,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秦铮也笑,知道自己妥了。
  不知道那小结巴考得怎样?
  自打月假的那一题过后,秦铮就隐隐觉得林一航应该是个学霸,这回学校实行新制度,每个班少不了要换波血,他有可能要和小结巴同班了。
  但也不排除林一航只爱好物理,偏科偏得一塌糊涂,这样儿的秦铮也见过不少,他自己就被语文拖了后腿,阅读理解做得稀烂,作文常常二三十分,不然年级第一他偶尔也能坐坐的。
  秦铮斟酌着给林一航发微信,手指一划,聊天记录停在二十多天前。他们后来就没聊过微信,住一个家里加起来说的话也不过百来字。秦铮有点儿微妙地不悦,但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林一航都不找他,他现在要找,好像也就显得没什么必要了——
  他操些瞎心做什么?
  这样想着,秦铮便关了微信,继续刷着短视频和兄弟们聊天去了。
  “唉,你这病得也太不凑巧,一门语文就考了145分,想必别的也是不差的,少说也能进重点班啊。”一班的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说,“这个新制度也不知道能不能实施下去,这学期都最后一个月了,高三压力大,怕是搞不了这个,你待在我班里可惜了,我怕你这孩子荒废了,毕竟环境还是很重要的。”
  林一航低头看着手里的成绩条,除了语文,后面都是一排的0,心里止不住地酸楚难过。
  班主任又说:“你转学过来,家里没找好关系吗?有的话也不迟,高三换个班就好了,都会好的。”
  林一航抬眼看向这个语带愁苦,眼中隐隐流出同情的beta女人,先是被她眼中的情绪刺到,下意识觉得反感,而后明白了她的意思。
  班上的学生如何,哪有老师是不知道的呢?从前在私立,学生们的家庭各个有权有势,老师管不了也罢了,但在这间学校,老师也是管不了他的,或许护得了一时,一次,但总归有护不到的时候。
  林一航早就知道这些,只摇摇头,向她小声道谢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马上是六月,正是草木繁茂的时节,学校里放眼望去一片葱茏,道路把校园整齐分成了几块儿,大大小小的花坛点缀其中,各色花儿开得热闹,来往的学生也都朝气蓬勃。
  林一航倚着栏杆远远看着铁丝网围着的篮球场,隔着两百来米也能一眼看到秦铮在场地中迅猛地奔跑。
  秦铮很多时候都在那儿见缝插针地打球,这会儿正是大课间,球场外聚着不少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看不看得懂篮球另说,多半是在看秦铮。
  林一航看了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他很想效仿秦铮的某些方面,但他对自己是否能做到又很没底气。而且他错失了这次月考调班的机会,新制度前路未卜,他没能和秦铮同班,心里实在难受。
  另一边是举办校庆晚会的礼堂,外边儿各种建材堆了一地,进进出出的有学生也有工人,正紧锣密鼓地筹备即将到来的七十周年校庆。
  林一航所在的平行班有许多特长生,月考一结束,班上顿时空出十几个座儿,都去排练节目了,常找他麻烦的几个人也在其中。他这几天过得比较松快,对上学的抵触少了很多。
  日子怎样都是过,转眼就是月底,校庆结束后就放月假了。
  林一航在校庆前一天又被吴宣带人堵了,这回吴宣倒是没找他麻烦,只是趾高气扬地通知林一航需要参演一个小品,还煞有介事地扔下了台本。林一航咬着嘴唇粗略看了一遍,眼圈渐渐红了,闷着头一声没吭。
  “不满意吗?结巴演结巴,本色出演就行,不难的。”
  吴宣这样一说,周围的人都跟着哄笑,又少不了上来对林一航一阵推推搡搡。林一航许是真的已经习惯了,竟也没像之前那样哭,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肩头畏寒似的缩着,叫人看了也觉得冷似的。
  吴宣感觉林一航今天好像有些说不上来的不一样,但还是一副可怜相,露出的那截脖颈是雪白的,脆弱的,无端散发出楚楚的意味,整个人看上去毫无攻击性。
  他觉得是自己多想,便翻了个白眼儿,拉长了声音说:“你会来的吧?可别到时候要我来请你啊,那多不好看啊。名单我已经上报了,你不来老师也是不许的,这是七十周年校庆的节目,多重要啊。”
  林一航勉力支撑着,差一点儿就说出了不,到底还是答应了,一群人这才放过他扬长而去。他夜里又为自己的不争哭了一回,挑灯看着台本满心惶恐,终究还是背下来了。
  校庆当天,学校取消了晚自习,数千师生在偌大的会场里齐聚一堂,观众席上攒动着乌泱泱的人头,学生们纷纷落座,学生会的人帮助老师从旁维持秩序。这是难得的放风时间,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一派热闹。
  不多时广播传来指示,礼堂的灯全灭了,人群小小地惊呼了一阵,只见聚光灯燃起,光柱打在舞台上,一小块儿圆形的场地顿时亮如白昼,中间是花团锦簇的演讲台,校长一身正装,头发整饬得光亮,手持长长的讲稿开始致辞。
  正红的丝绒幕布后方即是后台,简单分隔出不同的区域,大家都在筹备自己参演的节目,忙得热火朝天。
  林一航站在数个敞开的大道具箱旁边的角落里,把手里的台本捏得微微发皱,没有去看堵在身前的一干人。
  吴宣是压轴节目的领舞,已经化好了舞台浓妆,原本就明艳的五官堪称妖冶,抱臂气势十足地站在林一航面前,脚尖不住地点着地,胸前缀着的大片流苏一晃一晃,闪闪发光。
  “昨天彩排你怎么不来啊?这不行的呀,你今天怎么上台?要不我们帮你对对台词?你先在这儿演一遍看看?”
  昨天没有人通知他要彩排。林一航咬着下唇,面孔没什么血色,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眼神闪烁了一阵,又归于麻木的平静。他知道他们是故意要他在后台这么多人面前出糗。
  只是,这有什么必要呢?他上台就要被推到全校面前供人耻笑,为什么还要在后台来这么一出呢?
  是因为秦铮么?可他和秦铮本就没什么关系,就算被误解,也已经“分手”了,吴宣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他,他虽然一直退避妥协,却也快到极限了。
  他这段时间怕够了,也受够了。这些人的恶意如此昭彰,从前他在私立时尚且还能忍受那些隐晦的排挤和欺凌,但这些人已经是明面上的殴打和羞辱了,他从未遭受过这些,以后也不想再受了——
  他是真的打不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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