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嗯,我这会儿……额,就是……在外面吃火锅呢,和一个朋友,要不等下回学校了再联系你。”
  韩疏阅看他辣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又心想那头应该是他的哪个同学,便没什么顾忌地问:
  “你要香油吗?我去帮你拿一罐。”
  火锅店里很吵,但韩疏阅的声音还是顺着电波飘进了陈徵的耳朵里。陈徵很难用语言形容那一刻他大脑受到的冲击,人类对一部分声音的记忆会形成普鲁斯特效应,对于电话那头传来的微弱的,遥远的,他阔别了7年的嗓音,短短12个字竟然能让他四肢不自觉战栗,鸡皮疙瘩起了满身,手指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几乎要将手机捏变形。
  “你在和谁吃火锅?韩疏阅吗?”
  实验室的同学隔着走廊窗户都被他罕见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要不是知道陈徵单身光听这句话还以为他在捉奸。
  “不是,唉就一个我们班的普通同学,你听错了。”
  火锅店门口有迎宾的服务生,每次客人进门都会齐声喊一句:“欢迎光临一品鲜火锅!”
  陈徵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店名,不再和李一鑫掰扯,径直挂掉了电话往校门口飞奔而去。
  李一鑫还以为蒙混过关了,便没和韩疏阅提。但仅仅5分钟后陈徵就出现在了韩疏阅面前,他干净的蓝色衬衫在9月的夜风中竟然沾染上了汗渍,清爽的短发发梢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为了方便陈徵在跑来的路上摘掉了眼镜,此刻那双阔别7年的瞳仁死死盯着韩疏阅,即便隔着火锅的氤氲的热气也让韩疏阅产生了一种几乎要被吃掉的错觉。
  韩疏阅愣愣看着他,发现他和四年前光荣榜上照片里的少年又有些不一样了,更加成熟、高大与挺拔,原本清秀的五官变得锐利,直直看向自己的时候压迫感非常强。
  这一刻他宛如感受到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般绝望,却也夹杂着一分如释重负。
  “韩疏阅。”他听见陈徵叫自己的名字,“你消失了好久。”
  韩疏阅保持仰着脸的姿势努力对他讨好地笑了笑,希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又很故意地对分别这件事避而不谈,只是说:
  “陈徵,好久不见。”
  李一鑫看着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劲,隔壁桌已经有人疑惑地看过来了,窃窃私语问着那俩帅哥该不会要打起来吧。于是赶紧插话进来,问陈徵吃饭了没,没吃的话和他们一起吃点吧,又拉着陈徵坐自己旁边,让服务员加一副碗筷,再加两份肉和菜。
  韩疏阅一直接受着桌对面陈徵的审视,有些坐立不安,甚至想买单先走人了,但这样未免太不礼貌,便还是硬着头皮坐在那里,只时不时给自己灌一口酒。
  这酒度数很低,怎么都喝不醉,他在陈徵的目光里越喝越清醒。李一鑫刚刚想说话来着,被陈徵一个眼刀制止了,现在只能做一个无情的吃饭机器,把刚刚加的肉一扫而空。
  最后还是韩疏阅顶不住压力,礼貌回应陈徵的眼神,像普通老同学般寒暄问他:
  “你是在海大物理系读研吗?好厉害啊。”
  陈徵蹙眉又歪了歪头,并不回答,只是反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物理系?而我连你在哪里读的大学都不清楚。”
  韩疏阅哈哈干笑了两声,说自己路过林市一中时在光荣榜上看见的,又说自己高考考得很普通,自然没什么消息。
  陈徵眉毛蹙得更深,甚至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追问他:
  “你回过林市?”
  问完又转头看了几乎要把头埋进饭碗里的李一鑫一眼,眼里的寒光连韩疏阅都察觉到了。
  韩疏阅觉得自己和李一鑫像两个坐在审讯室手足无措的犯人,陈徵警官动一下手指他俩都要开始打抖,他不自觉地并拢膝盖,汗湿的掌心在牛仔裤上擦了擦,乖乖回答:
  “我在林市读的大学。”
  看见韩疏阅紧张的样子陈徵一边怒火还在顶上一边又非常没有原则地觉得很可爱,刚才只顾着生气,还没好好看一下韩疏阅如今的样子。他变化不太大,像是少年版的等比放大,柔顺的头发耷在额头,露出的眉毛在男生里面算细的,长而上挑的眼尾很秀气,刚吃了火锅唇色红艳更显得皮肤白皙,整张脸只有陈徵的巴掌大小,是对于成年人来说是有点男生女相的样貌。
  陈徵也见过一次韩疏阅的母亲,不得不承认他和她妈妈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唯一的不同是尹女士不说话的时候都非常强势、不怒自威,但韩疏阅面无表情时看起来非常冷漠、难以靠近。
  陈徵认为道尹女士或许表里如一的强势干练,韩疏阅却和冷漠毫不相干,少年时期的他聪慧、温柔,偶尔表现出来的慵懒或是敏感只会让他的样子更加灵动可爱,像一只脾气很好的猫。现在的气质也没多少变化,只是可能更加沉静了些。
  “那现在呢,是临时来海市还是别的什么?”
  “我在这边工作,就临海开发区那边。今天转正了,所以约了李一鑫吃饭,没想到会遇到你,好巧。”
  陈徵听完这才第一次动了筷子,从锅里捞出一块山药吃了,可能觉得有点辣又喝了一大口水,韩疏阅看见他润泽的嘴唇一开一合地说不巧,我刚才在电话里听见你的声音才过来的。
  于是韩疏阅顺着陈徵的话夸他记性好,又被瞪了一眼。
  那天的晚饭陈徵全程没吃几口,倒是李一鑫撑得直打嗝,韩疏阅提议说散了,编了个拙劣的借口说怕自己待会儿赶不上地铁。其实当时才9点钟,不过陈徵没拆穿他,看他要去前台买单轻轻拉住他的手肘说自己已经买过了,直接走吧。
  温热的掌心隔着一层单薄的卫衣贴在韩疏阅的皮肤上,几乎让他感受到了一层电流闪过的痛与麻。他强迫自己忽略这样完全算不上逾越但非常影响他的肢体接触,讷讷问:
  “你什么时候买的?说好的今天我请李一鑫吃饭的。”
  陈徵只是笑笑,手指微微使了点力把他往外拉,回答说是刚才去续水的时候,又说下次吧,下次换你请。
  两个人你来我往,反倒是李一鑫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三人走到小吃街的尽头就该分开了,李一鑫在陈徵来之后就没说过几句话,韩疏阅有点想知道为什么但深感此刻不是良机,准备回家了在手机上仔细问问。这会儿临近校门口,李一鑫朝韩疏阅挥了挥手,说下次再约就准备走,却看见陈徵和韩疏阅一起站在原地没动。
  李一鑫有点疑惑,问陈徵:“你不回学校吗?刚才不是还找我要高老师让我给你带的资料,去我寝室拿吧。”
  陈徵双手插在裤兜里,与韩疏阅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夜里起了一阵风,将他原本宽松的衬衫吹得贴在身上,显出宽阔平直的肩背线条。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笑着答:
  “我吃多了,消消食,明天再找你拿。”
  李一鑫嘀咕着你压根什么也没吃啊竟然吃多了,但也没多想,点点头道了句“好”转身自己回了。
  他一走陈徵就侧过身来对韩疏阅说,“走吧,我送你去地铁站,这边的路不太好找,晚上路灯也不亮。”
  韩疏阅盛情难却只能点头,和他肩并肩地往地铁站走。
  他们暌违7年,少年时期真正待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不过9个月,分开的这些年正是一个人飞速生长的青年时代,原本经历相差很远的两个人此刻却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久违的默契。
  前几分钟他们没有聊天,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这让韩疏阅想起初三那年他们一起走过近50次的,那条从实验班教学楼通往垃圾站的路。
  街边的法桐突然落下一片枯黄的叶子,陈徵看着枯叶在夜风中飞旋,打破了沉默:“海大路边的落叶都是不扫的,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去倒过很久的垃圾?”
  韩疏阅猛然侧头去看他,现在陈徵已经比韩疏阅要高了,又因为挨得近,所以他不得不微微抬头,在与陈徵的目光撞在一起后又不自然地移开,鞋底踩上陈徵刚才发现的叶片,回答:
  “当然记得。”
  在高中时期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在他清晨日复一日围着操场跑圈的日子里,他都会仔细回忆一些和陈徵在一起的情节。因为痛苦的时间实在漫长,而遇见陈徵后的记忆又稍显短暂,他只能反复地、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日子细嚼慢咽来慰藉自己。
  所以怎么可能不记得呢,他甚至憎恶过无法梦到陈徵的梦境。
  “其实我不是在读研。”陈徵又说,回答刚才在火锅店里韩疏阅寒暄的第一个问题,“之前因为出国比赛认识了一个很有名的华裔教授,去年他回国后留在海大做博导,就推荐我直博了,如果顺利的话5年之内就能毕业。”
  韩疏阅嘴长成一个o型很认真地“哇”了一声,心里是很替他高兴的,忍不住夸奖:
  “你从小就聪明,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干科研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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