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雄虫崽的双眸瞬间由柔软的焦糖色,变得鲜红如血:
  “我看谁敢动他!”
  第23章
  软糯的幼崽声音突然变得极其尖锐, 突如其来的骚乱让所有虫族的目光聚集于此,穿着华丽,位高权重的雄虫们错愕地睁大眼睛, 看着广场中心,无数准备攻击的机器人突然被铺天盖地的黑色雄虫触须撕碎。
  是的, 撕碎。那些往日里能轻易切割高等雌虫皮囊, 甚至能伤害他们翅翼的机器人,顷刻之间成了一堆破铜烂铁。无数漆黑的,宛如来自深渊的触须从虚空之中弹出来, 恐怖的威压像是来自灭世的前兆。
  风在瞬间止息,私下里寂静无声, 连一个敢挪动的活物都没有。很多高等雄虫生平第一次体会被恐惧攥住喉咙,濒临窒息的感觉,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些恐怖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他们没有认出和自己同源的力量, 这听上去很可笑,但却是真的。仿佛从异度空间入侵的黑色触须无边无际, 比黑暗更加粘稠, 比深渊更加恐怖,它们像是一种取之不竭、毁天灭地的力量,比任何雄虫诗歌里传颂的神力更为独一无二。
  没有虫会觉得那是某一只雄虫的力量。如果这是传说中神子的力量, 那他们又算是什么呢?一群沐猴而冠, 自诩神圣的丑角?
  可偏偏, 在众虫瞩目之下, 一只长相软萌, 毛发蜷曲的幼小雄虫缓缓腾空而起。他没有雌虫的翅翼,只是单纯又古怪地脱离了地吸引力,缓慢又坚定地升入半空。他的身后, 称放射状的漆黑的精神触须宛如一副灭世的古怪图腾,漆黑地翻滚着。
  “我看谁,敢伤害我的雌父。”
  雄虫崽的声音并不诡异,反而像任何一个幼虫似的,软糯又悦耳,可是此刻,再也没有虫将他和任何无害的、可爱的东西联想在一起了。
  熙熙攘攘的虫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而后不知道是哪个雌虫,或者亚雌率先跪地,将额头虔诚地埋入自己的手背,又不知道是哪个吓破胆的雄虫,软着双腿倒地不起。
  寂静之中,却还有一道撕裂的声音,带着悲恸到极点的空洞,嘶声问道:
  “阿克斯元帅的翅翼,怎么会在这里?”
  黑发雌虫湛蓝温柔的双眸此刻宛如赤红的深渊,其中翻滚着无数挥之不去的血浆和冤魂。他的喉咙里有一个巨大的,无法被填补的空洞,让他的每一次发声,都显得遥远又陌生,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笼罩在他之上的地狱悲鸣:
  “元帅被教廷击杀,他的尸体被带走了,我亲眼看见了。教廷说他罪大恶极,但念在他为帝国征战二十载,战功卓著的份上,容许他全尸以殁,容许他在战功簿上保有自己的名字和军衔。”
  埃德温仍然像看不到周围的场景似的,僵直着身体走向那枚最耀眼、最神圣的翅翼,本场宴会最美的一盏“街灯”。他离得很近了,圣洁的白光笼罩在他的面容上,柔和了他面容上所有晦涩和悲恸,让他宛若一个被救赎的圣光笼罩的殉道者。
  可他没有接纳那永恒的,柔和的圣光。顽固不化的异教徒突然握紧双拳,他脸上的虫纹愈发明显,他的背后展开了一双巨大的漆黑翅翼,金红的繁复花纹如同岩浆一样在那双仿佛地狱恶魔般美到极点,也强大到极点的翅翼上流淌,能量催化到了极致,属于2s级雌虫的力量冲破埃德温衰弱残破的身体,极为短暂地回光返照。
  漆黑的翅翼与那洁白的“街灯”截然相反,仿佛来自地狱的复仇之火,雌虫双翅展开,呼啸的能量波带着火焰般的热度,荡起一阵厉风。雌虫如墨的黑发飘扬,火红的虫纹在他的双颊上流动着,衬得他的面色如雪苍白,他的蓝色眸子也变成了不详的暗红,一道纯粹的能量形成的火光带着孤注一掷,猛然冲向教廷那些身着神圣红袍,高高在上的雄虫,像一道反叛者孤决的烈焰。
  “你们生剥了阿克斯元帅的翅翼,你们让他能量耗尽,毫无尊严地死!教廷对我们说谎,你们说审判后将他处死,可你们连这样的尊严都没有给他!他为帝国出生入死,战功累累!你们却还生剥他的翅翼,让他成为你们肮脏娱乐中的展品,教廷污蔑了他,帝国背叛了他!”
  一道血泪从雌虫狰狞的左眼淌下来,脏污了他涌动着诡异纹路的脸颊,他的翅翼猛展,慌乱中的西森开口喊他的名字,劝他冷静,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阿克斯元帅刚从战场上与敌人拼杀回营,洁白的军装上沾了粘稠的血污,连日的鏖战让他刀削斧砍的俊美面容带着疲惫和苍白,但他却仍然镇定地接受着所有属下的汇报,轻点战损,组织救援。
  像每一次一样。埃德温那时刚刚晋升少将,他在战场上英勇无畏,带领先锋军刺破敌人的防御。先锋军的折损每每都是最惨重的,受伤也是必不可少,可是埃德温从无怨言。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拖着残躯回到军营,阿克斯元帅就会尽己所能,给予他和他的士兵最宽裕的医疗资源,最丰富的营养液和能量液。他知道阿克斯元帅是唯一敢于跟教廷的雄虫主教斡旋谈判,为军雌争取更好的资源的雌虫,他是他们最当之无愧的将领,也是他们最安全的港湾。
  可是这一次,阿克斯元帅却破天荒地没有及时让他们回到简陋的医疗舱,而是站在了高处,利用军中线路讲了一段话。
  每个军雌都仰着脸,带着疲惫和血污,遥遥望着带领他们出生入死,征战宇宙的最高将领。
  “我的同胞,战友,我生死与共的兄弟。”
  阿克斯元帅的声音坚定如昔,他有这样的特质,在狂风骤雨之中,也像一只坚定不移的船锚,深深扎入地底,安定着每一位军雌的心:
  “我恐怕要犯下不可宽恕的罪行,或许虫母会因此对我关闭荣耀殿的大门,或许你们中间的许多虫会因此以我为耻,又或许你们的生命、信仰和心锚已经过战场淬炼,坚定不移,不会为我所动,但我还是想要敬告诸位同胞。”
  “我们所在进行的战争,是一场没有意义的牺牲。我们保卫的文明,是使我们麻木痛苦,浑浑噩噩的根源。你我在战场上挥洒的血,已经成为罪恶不可或缺的柱石,而我们究其一生,都生活在一场精心设计,难以撼动的谎言之中。”
  “我们的母神已死,她不会眷顾我们,她的箴言早已被篡权者亵渎,而我的同胞,我们只有自己,母神的恩赐,永远不会降临到我们身上。”
  “记住,我的同胞,我们只有自己,虫母不会眷顾我们。”
  亵神者的话还回荡在浴血军雌的耳中,教廷的机器人已经铺天盖地地涌入,激光铺成的网将所有的军雌分割成孤岛,他们胸口的徽章放出强大的电流,让每一个军雌都遭受着宛如烈焰灼身的刺痛感。
  教廷的惩罚机器人强悍的粒子光束刺穿了阿克斯元帅的身体,而他没有反抗。那一瞬间,能量耗尽,疲惫到极点的埃德温再不经思考的情况下强行放出了翅翼,可他得到的却只有阿克斯元帅一个制止的目光,还有元帅翕动的双唇吐露的无声话语:
  “活下去。”
  军雌的服从让埃德温停止了动作,就只一个片刻,血色在他眼底蔓延。战无不胜的阿克斯元帅在所有军雌面前倒下,和那些尸体扭曲,横陈战场上的劣等军雌没有什么不同。他白色的军装满是鲜血,那双永远冷静、永远睿智,带着埃德温无法理解的思绪的眸子失去了温度,渐渐闭合。
  教廷很快派来了更多机器人,将所有军雌都注射了镇静剂和迷幻剂,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盘问,直到精神崩溃的军雌变得痴傻,或者说出自己还记得阿克斯元帅遗言的事实。他们迎来的,都是与元帅一样的结局。
  可笑的事,因为阿克斯元帅的死亡,帝国军队战力大减,军中仅剩的战力巅峰埃德温被破格提拔为上将,引领接下来的战斗。而埃德温的授勋仪式里,他向教廷提出唯一的请求,就是安葬阿克斯元帅的遗体。
  他跪在教廷的某位面目模糊的主教面前,为已经死亡的上级求一丝体面。他的战力和为帝国效死的誓言是他唯一的筹码,他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作为献祭的祭品,送上了赌桌任凭雄虫衡量得失,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即便军雌在宇宙中令其他文明闻风丧胆,他们也从没有过一星半点的尊严。
  他在沉默中等待许久,最终得到了一声短暂的,玩味的哼笑,还有一声嫌恶慵懒地“行啊”,和其后连篇累牍地羞辱。埃德温或许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势如破竹,但是他从没了解过雄虫,更没听懂他们话语中的讽刺和恶毒。
  他信了,他以为阿克斯元帅死在了教廷手里,他以为阿克斯元帅不会再遭受苦难和羞辱,他以为他保全了阿克斯元帅死后的尊严,他以为他执行了阿克斯元帅最后的命令,哪怕没有尊严,也要活下去。
  可是他错了。
  他被骗了。阿克斯元帅没有死,他被教廷带走,用极为残酷的手段生生剥下了翅翼。他知道阿克斯元帅绝不是自愿献出的翅翼的,他的元帅就像帝国永不坠落的恒星,永远不怯也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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