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可是他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雄虫无偿为亚雌和雌虫做过,他对亚雌和雌虫的保护,就连他们的梦里都没有出现过。
  “我来是为了埃德温的事,我为他的失态向您道歉。”
  西森垂下精致的头颅,对雄虫崽轻声说道:“埃德温他是一个很固执的虫,在我认识的所有军雌里,他也是活得最真实的一个。这不是令雄虫喜爱的品质,可是埃德温还是在教廷的监视下,做到了上将的位置,只因为他所有的功勋,都是他自己实打实豁出性命得到的。”
  “他很强大,我觉得他的能力超过了2s级别,可是那同样代表他的昙花一现。越是强大的雌虫,越是受到雄虫标记和信息素的辖制,他的时间不多,所以他更加拼命。”
  西森垂下湿漉漉的眼睫,掩盖自己眼中的泪光:
  “当教廷的雄虫成为新一任的指挥官,皇族的亲眷成为雄虫元帅的时候,我们所有军雌其实都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没什么意义。曾经,帝国的权力分属皇帝、教廷和军队,而军队是雌虫唯一改变自己命运的渠道,可是在阿克斯上将死后,雌虫已经失去了军队。”
  “很多雌虫放弃了,就像我。比死亡更绝望的是漫长的折磨,我早就被磨平了锐气,我甚至告诉伊利亚,一切就是本该有的样子,雌虫和亚雌生来就是低劣的存在,我告诉我的雌子,‘你要认命’。”
  “可是埃德温他怎么都不肯学会放手。他执意不肯忘记阿克斯元帅,不肯妥协哪怕一星半点。教廷可以肆意安排他的命运,让他去打最危险的仗,让他成为残虐的雄虫卑贱的雌侍,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折断他的脊梁。”
  “他还是那个埃德温,自始至终从未改变。他从来没有畏惧过死亡,耻辱和虐待,也从未削减过他的勇气和善良,教廷的谎言,也从未让他沉溺。”
  “少雄主,我知道您或许会为他今天的行为愤怒,他为您添了麻烦,我不该为他辩解,但是我还是想要恳求您,因为我知道您与其他雄虫不同,而我卑劣地想要利用这一点。”
  “埃德温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正直的雌虫。即便他不是您真正的雌父,他也很牵挂您,可以为您做很多事。他有一颗简单但纯净的心,即便在自身难保的时候,他也尽可能拯救着所有虫,不论他们值不值得。”
  连廊复古的吊灯在塞拉的背后留下一个沉默的影子,四头身的雄虫崽忍着心中绞痛,抬起眼看向西森,眼底有一层沁泪的晕红:
  “他永远不会是我的麻烦,西森。今天是我谢谢你才对,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每日白天抽出时间来照料一下埃德温,因为我......”
  雄虫崽的嗓音有些发紧,他垂下了那双漂亮的焦糖色眼睛,头顶的卷毛像淋湿的小狗毛发,萎靡地耷拉下来。
  因为他不觉得埃德温想要自己。
  直至今日,塞拉才恍然明白,他自己有多么武断,多么愚蠢又自大。他像每一个自诩救世主的男人一样,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怀着高高在上的拯救心思,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他耍一些小手段,对着处于苦涩境地的埃德温撒撒娇,给他几个柔软温暖的拥抱,就能把爱和生命的意义注入他的体内。
  他像每一个自大到令人厌烦的男人一样,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自己能教会埃德温怎么更好地活下去,教会这个世界更好的规则,能让埃德温变得无忧无虑平安顺遂,能让这个世界按照他的心意进化和运转。
  可是他错得离谱。
  他根本无法理解埃德温所处的境地,无法完全共情埃德温经历过的非人苦难,就像他或许知道阿克斯的死对埃德温影响很大,但他永远不知道那些苦痛日日夜夜地啃噬埃德温的心,围剿着所有他对生存的渴望。
  他的自大让他好多次险些眼睁睁看着埃德温去死。
  埃德温怎么会想要见他,他又怎能原谅自己。
  雄虫崽双眸失神,短短的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而西森碧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忧虑,他轻声说:
  “怎么会是麻烦?少雄主,请您原谅我的冒昧,埃德温一定会很感激您的搭救,若是他能看到您,一定——”
  “西森,抱歉,我有很多事要做。”
  雄虫崽撇过脸,毛绒绒的卷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泪意:“你白天陪他一会儿,每日我会给他送来食物,晚上我会给他做精神疏导。他没有雄虫标记的问题,我已经交给研究所调查,一定会为他解决这个麻烦,这几天拜托你了。”
  他说完,就迈开疲惫的小短腿离开了回廊,走进一墙之隔的工作室,紧紧关闭了门扉,独留西森忧虑困惑地站在回廊里。
  可是很快,他听到一声惊蹶的喘息,他蹙了眉,连忙走进了埃德温安置的卧房里。
  “少雄主......少雄主!”
  埃德温猛然从医疗舱里坐起来,他身上暖和的羊绒毯子滑落下来,堆积在他劲瘦的腰间。
  他的身体仍然虚弱,但是先前那精神海即将崩裂的濒死感已经消失殆尽。冥冥之中,他还记得少雄主黑色的触须如同潺潺涓涓的河水一般,抚摸过他精神海所有的撕裂和伤处,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填补着他的亏空。
  那些奇迹般的神力,再一次将他从地狱中拖拽了出来,固执得像少雄主头顶怎么都不被驯服的卷毛一样,蓬乱又让他止不住的心酸。
  他不值得的呀,他只是一个可耻的背誓者,让少雄主一次又一次为他承担风险,他对不起少雄主。
  埃德温愣怔又慌乱地寻找着少雄主那小小的身影,可是房间内空无一虫,只有西森推门进来,将一瓶高等级的能量液递给了他。
  “少雄主有事要忙,他特意吩咐我来照顾你。”
  埃德温喝下手中的能量液,双手还在细微颤抖,他脑海里发了疯似的闪过各种念头,愧疚、担忧和各种他表达不出来的感情让他一心只想见到少雄主,想要大逆不道地抱住少雄主胖乎乎的小身子,告诉他自己真的很对不起他。
  他喝完能量液,不顾身体的疼痛,执意想要离开医疗舱,可却被西森按住了肩头:
  “埃德温,你冷静点。”西森拦住他:“你想想你今日做了什么?埃德温,说句真心话,今日少雄主救了你,救了我们,已经让我感慨于他的仁慈。”
  “他......少雄主在哪?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在这儿?少雄主责怪他了吗?
  埃德温几乎为这个念头感到浑身僵硬,心脏压了巨石,疼得让他瑟缩起来。
  而更糟糕的是,他知道自己罪有应得。哪怕少雄主再也不见他,再也不会偎进他的怀里喊他雌父,那也是他自找的。
  “埃德温,”西森坐下来,用目光直视着埃德温,缓慢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少雄主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但是你们从未停止让我惊讶。可是即便如此,即便你不想听,我还是想要提醒你。”
  “少雄主已经是一个非常特别的雄虫了,他对你特殊的对待——即便我仍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是你最大的筹码。如果你是一个聪明雌虫,我一定会让你好好利用这份特殊,可是你不聪明,埃德温,你傻得出奇。我只希望你学会保全自己,不要让少雄主为你担忧了。”
  “他为了保护你不惜跟所有雄虫势力作对,埃德温,即便是你,也该明白他想要你安全,想让你活着。我知道自从元帅和利安...那些死去的虫对你而言无法释怀,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记得,埃德温,元帅一直希望我们活下去,一直活着斗争,即便看不见前途的未来会让我们无比痛苦,无比清醒。”
  “我也一样。所以埃德温,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对少雄主道一声谢吧,雄虫的关怀本就难得,而他却为你付出了这么多。”
  西森看着埃德温微微颤抖的背脊,轻轻拍了拍。他心里其实不知道埃德温是否还能得到雄虫崽的特殊照顾,也不知道雄虫崽的格外惊天动地的一时兴起能持续多久,能让埃德温平安多久。
  但他还是对埃德温抱有最善意的祈愿。
  “对不起...西森。我...”埃德温茫然语塞。其实心底里,他是明白自己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坐上上将这个位置,接替阿克斯元帅成为前线指挥官,对他而言是将自己所有的失去,所有的痛苦全都压抑在心底,只有这样,他才能骗过教廷的监控,才能在那个位置上完成自己的任期,保护更多的军雌,直到自己的身体无法支撑,被教廷随便塞给某个雄虫,成为繁衍虫蛋的工具。
  但在他看来,从上将的位置上卸任后,他的生命和职责都已经结束了。他对母神的信仰在失去阿克斯元帅后,就已经摇摇欲坠,他对教廷和雄虫,没有一丝的期待。
  没有雌虫会对自己的刽子手产生任何好感,而埃德温又不够聪明,做不出自我洗脑和欺瞒的事。
  直到他遇到少雄主。
  大多数时候,和少雄主的相处都让埃德温觉得自己双脚陷在软绵绵的云层里,虚无缥缈,好不真实。他想不明白少雄主的绝大多数举动,可是他又拒绝不了少雄主软软的身体像一块儿糖年糕,软软地趴在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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