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毕竟埃德温的身份是他的“雌父”,而他是埃德温的“虫崽”。无论虫族社会怎么看,他们是互相信任的同伴、家人,战友,作为一个党员,塞拉想象不出有什么关系比这更神圣。他知道自己对埃德温的保护欲有一些过度,甚至想要将埃德温从这场迫近的风暴中解救出来,想要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埃德温的安全和他的快乐,哪怕将埃德温从原本的命运中脱离,那又怎么样呢?
  塞拉不觉得有人能在遇到埃德温后,不为埃德温改变,毕竟埃德温是......是埃德温,是塞拉穷尽两生,用一切美好的词汇都无法堆砌而成的存在。他给了塞拉一颗在异世的船锚,给了塞拉无穷的动力和灵感,两生之中,塞拉不觉得他遇到过任何一个能和埃德温比拟的生命,他永远不会离开埃德温身边,他任由自己沉溺、放纵,紧握着埃德温的手。
  可当死亡横亘在他们之间,塞拉才知道放纵的结果无异于自焚于明火。
  那些明朗的、无私的感情背后,他对埃德温滋生了更多折磨人的,私人化的情绪。人性的复杂让感情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塞拉放纵自己沉溺的时候,那些在阴暗中滋生的占有欲、自私和晦涩,也将成为他痛苦的沃土。
  这全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的自私和放纵,如果不是他一定要缠着埃德温,玩这一场他明知是假的“雌父幼崽”的角色扮演,埃德温不会落入这种境地,不会为塞拉微不足道的死亡和失败,奉献出他自己的生命。
  塞拉在虚空中颤抖着,眼看着埃德温的鲜血喷洒出来,他一心只想着,他再也不敢叫埃德温雌父了,他想不到他那些自作聪明的愚蠢的小心思,落在埃德温身上成了沉重枷锁,让埃德温觉得他应该为自己的幼崽而死,这是塞拉犯下最大的罪行。
  他也从来不将埃德温当作雌父,从来没有过。
  埃德温...他是全部,他是意义,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虫崽在寂寞之中挑选的,自己亲生雌父的替代品。
  巨大的懊悔和痛苦里,塞拉什么都察觉不到,直到——
  一条骨白色的蛇尾伸进虚空,疯狂地抽打他的灵魂。
  “林老师!呼叫林老师!林老师在吗?醒醒!醒醒!是我啊!23届哲学系云嘉冉啊!”
  “别发呆了,林老师!爱就爱了,gay就gay了,别给自己上高度了!!!再不结茧,你的复活卡——学生我能量就耗尽了呀!”
  第41章
  随着骨白蛇尾“啪啪啪”抽打灵魂的声音, 塞拉猛然从溺水般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被一道温柔的力量牵引着,扎进了原本破损的身体中。
  剧烈的痛苦卷土重来, 比先前还要强烈千百倍。塞拉感觉自己的每一颗细胞都成为沙粒,被泥水混合成粘土, 再被烈火无休止地锻造着, 重塑着。
  剧痛使他灵魂凝成的小光团都变得飘忽不定,但是塞拉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因为他感受到埃德温染血的手掌贴上了他的虫茧, 血液的腥甜气味和埃德温身上干净的金属铜的味道让塞拉忘记了一切,连痛感都成为微不足道的杂音。
  “嚯, 恋爱脑。”
  骨白色的小蛇将自己团吧团吧,缠绕在了塞拉的手腕处。活泼中带着一点神经质的少女音喋喋不休地叮嘱道:
  “林老师,你一定要保护好我的骨头, 不能还给教廷的那些变态啊,切记!他们把我的骨头当烧火棍用, 恶心吧啦的, 哦对了,老师,你的身体真的挺可爱的, 看这小胖脸蛋儿......欸......我要也是个人形生物就好了, 老师你能想象吗, 我现在是一颗星球!还、还快熄灭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呀, 呜呜......林老师,你一定要来捞学生一把啊......”
  “...云同学,什么星球?”
  塞拉拼尽全力在剧痛之中镇定下来, 努力辨析云嘉冉的话语。果然不出他所料,当初和他一起因为救人而出车祸的四个学生大概都和他一起穿越了,他已经找到了穿成圣子的富二代和云嘉冉,而这两个学生的状态一个比一个令人忧虑。
  圣子可能被教皇用神器控制着,而云嘉冉......好像穿成了已经不复存在的虫母。
  “欸?老师你在听啊?呜呜呜呜......老师我能量要耗尽了,没法附身在这个骨头身上了,老师你接下来只能靠自己熬过蜕变——”
  “——是帝都星上空的那颗星球吗?那颗橘红色的小恒星?”
  塞拉不得不打断了云嘉冉的絮絮叨叨,说出了他本能的猜测。帝都星非常庞大,其上不仅有虫族四大家族的庄园和部分属地,还有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皇城——金翎羽所在的天空城。
  而皇城因为永远被神圣的金光笼罩着,又成飞鸟双翼拢卫之态,故而皇族自称金翎羽。这永远笼罩皇城的金光,便是来自一颗渺小而衰弱的恒星。她遥遥挂在天空城之上,神秘而瑰丽,却没有一个名字。
  大多数虫族都猜测,她大概是一颗皇族发射的,有特殊能量核心,一直发光的卫星。没有人会将这颗小恒星与神圣或者母神联想到一起,但是塞拉却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那颗恒星就是母神的身体,母神的本源。而塞拉在刚穿越成雄虫崽,第一次企图链接自己虫族的力量时,他就看到了那颗瑰丽的恒星,仿佛受到她的召唤。
  “啊,这样吗,哈哈,哈哈......”少女尬笑一阵,从塞拉的沉默中体会出老师的执着求索和威压,声音弱了下来,承认道:
  “好像是的。唉,老师,我之前是开玩笑的,恒星的衰灭怎么也得千万年,甚至亿万年,我肯定活得比老师你久啦,这次不用麻烦老师捞我。”
  “安心。”塞拉的声音温柔沉稳,属于幼崽的稚嫩正在慢慢退去,恍然间,他听上去又像是地球上那个坚定温柔的大学老师了:
  “我会想办法,你现在是安全的,就好。”
  “我是安全的,老师,谁能对一颗球做什么坏事呀,哈哈。”少女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一点儿阴霾,仍然激昂又充满活力:“我其实觉得自己挺强大的,再小也是一颗恒星嘛,把我发射出去,能和太阳肩并肩!就是不知道怎么使用这种力量,现在只会短暂附身一下教廷的几个特殊物品...感觉自己活得像个邪灵,哈哈,要是我能多帮帮老师和这些雌虫、亚雌就好了,他们被系统性压榨,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好想把反人类的罪犯统统烧死啊!”
  少女义愤填膺,但她的声音却越来越远,就如她所说,她的能量要耗尽了。塞拉的灵魂关心则乱地闪烁片刻,又耐心哄道:
  “云同学...嘉冉,老师能叫你嘉冉吗?不要忘记自己的来处,保护好自己,我们来日再会。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帮了埃德温,帮了这些雌虫和亚雌。”
  “虽然我做老师的时间很短,但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你会照顾好自己,对吗?”
  “真的吗?我是...吗?林老师...呜啊啊啊——”
  激昂到有些神经质的少女音突然流露出不敢置信的裂痕,而后抽噎声无法掩盖,逐渐变成号啕大哭。少女趁着最后的时间磕磕绊绊道:
  “我会的老师...会照顾好自己...”
  少女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她残存的力量也开始消散。蛇形的肋骨挂在了塞拉的手腕上,淋上了他皮囊中渗出的血水。
  云嘉冉其实一直是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的,因为除了自己,没有别人来关心她。
  她的父亲是个赌鬼,母亲是患有精神疾病的智商残疾者。她从初中第一次跑到派出所举报自己的父亲强行“收留”残障女性,实施不法行为,而她和她的弟弟一直是她父亲犯罪的铁证。
  但是没有人采信一个小姑娘的话。她被父亲拖拽回家后,打得奄奄一息,可是她没放弃,整个高中她东躲西藏,自己打黑工交学费读完了三年,寻找所有机会举报她的父亲,偶尔趁着父亲外出赌博,回家照顾一下母亲,她的证据越来越多,也引起了媒体的注意,她几乎要成功了。
  可是当某一天偷跑回家时,发现家里挂上了破损的白色门帘,她的父亲和弟弟双目赤红地看着她,而她的母亲变成薄棺中纤瘦的身体,被拿她的父亲卖去配冥婚。
  她被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打得濒死,而她却一直盯着棺材中的母亲,耳边全是她弟弟怨毒的话:
  “你害我成了没妈的孩子!贱人,打死你,让你到处去告爸,让那些媒体找上门,爸才不得不失手打死妈,不让她乱说话,都怪你,贱人!爸,把她也打死!”
  她和她躺在棺材里的妈妈被关在杂货间里,一天后,她瘸着一条腿,用发卡烧坏了房子里的电线,砸坏了门锁,放了一把火烧掉了母亲的尸体。
  她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在三个月后参加了高考,考入了千里之外的大学。
  成年当日,她去派出所改掉了自己的名字,她给自己取名云嘉冉,云用来纪念她的母亲,嘉冉用来寄托她对自己的希望——她记得高中时期躲在图书馆看的那部《悲惨世界》,在她自己的悲惨世界里,她想成为冉阿让,她要逃,要坚定,要强大,要为她在乎的人提供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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