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知道自己被标记了,他的身上没有什么地方感觉是完好的,一切都很陌生,像是灵魂被装进了一个和他不兼容的玩偶里。他还隐约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但他情愿不去想。
他想要自己待一会儿,让疼痛和被侵染的觉悟满满沉浸到他的灵魂里,让他学会背负新的牢笼,继续呼吸和忍受疼痛。他需要一点时间,去度过他的屈辱期,应对他层出不穷的自我厌恶和无法隐藏的真实情绪。
他需要这些,但他没法从他身边的雄虫身上得到这种宽宥。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雄虫的臂弯里融化,仿佛天生就应当嵌合在雄虫的胸怀里,品尝雄虫施舍的宠爱。疼痛、纷扰的思绪和他无休止的自我鞭挞似乎都在雄虫的臂弯里分崩离析,他感到虚妄的舒适和安全,这是他的身体和精神在背叛他的灵魂。
他感到恶心。
这个雄虫......绝不可能是他的虫崽,绝不。
他的虫崽不可能标记他,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对待他。塞拉叫他雌父,不是吗?难不成...难不成塞拉对他的孺慕和他口中的爱,都不是真的吗?
埃德温的瞳仁轻轻颤抖,隐藏在平静面容下的心绞痛不止,他的口唇中溢出血腥气。
他无法承受失去虫崽对他的感情,就像他无法承受失去虫崽。埃德温一直知道,自己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而因为他的没用,几乎什么都没有保住。雌虫和亚雌的命运大多都相似,先从雌父开始,继而是引导他,帮助他的阿克斯元帅,再是一二被命运安排的好友,再是他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军功和勋章。
后来,他几乎一无所有,自然也失去了任何活下去的动力。他当时选择为了西森的雌子伊利亚挑衅雄主的权威,不仅是出于他对西森的感激和对伊利亚的怜悯,更多的是他本也无所谓自己是不是能活过那个夜晚。他不在乎。
可是命运向来爱开玩笑,少雄主突然闯入他的生命,几乎成为了他存活的全部意义。
失去虫崽...是他最深刻的梦魇,是他无法承受的后果。被雄虫标记毁了这一切,他再也无法拥抱那个软萌的雄虫崽了。而如果那个声音说的是真的,虫崽标记了他......他将永远失去虫崽对他那份纯质的情感,失去雌父的身份,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虫崽被口诛笔伐的绊脚石。
死亡并不比这更糟。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埃德温的眼角滑落,而塞拉近乎惊恐地停住呼吸,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臂。
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一个无法反抗他的雌虫来说,和强迫没有任何区别。他廉价的拥抱和没有歉意的胡话不过是对雌虫已有命运的残酷嘲弄,多么粗俗又可耻。
他的耳根在羞愧中灼烧着,几乎让他感到刺痛。他轻轻退开,给雌虫更多喘息的空间和自主权,而却还是捧住雌虫的手指没有放开。
他无法承受埃德温继续伤害他自己,而他的私心也根本无法放开埃德温的手。他泪盈于睫,勉强眨掉刺痛着他眼睛的泪水,轻轻半跪在仰躺在医疗舱的雌虫面前,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雌虫冰凉的指节上。
“雌父,对不起,但真的是我做的...你知道我永远无法忍受别的雄虫——任何雄虫对你做这种事,包括我自己。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我从来不是一个好的虫崽,我...我不像我看上去那样无辜,我有很多肮脏的、即使是你也不会原谅的小心思,导致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我没有资格说我为此后悔,但是雌父,你再给我一点机会,好不好?我只做你的虫崽,我不是其他任何身份,求求你了,雌父,不要因为我的错误而伤害自己.....”
“你还想要虫崽,对吗雌父?我永远都在,永远只当你的虫崽,好不好?我知道你现在感觉很糟糕,雄虫信息素让你很迷茫,但是这些感觉会过去的,你需要什么,我全都去做。我还向以前那样,叫你雌父,只要你......只要你安好,行吗?”
塞拉轻声说完,并没有期待得到什么回应,但是他的每一个承诺都是出自真心。他知道自己必须停止自私的行径,给埃德温更多的空间。埃德温只当他是虫崽,这本就无可厚非,没有一个成年雌虫或者亚雌会对四头身的胖崽有超出“可爱”之外的想法,而他还利用他的体貌特征诱导埃德温对他产生母爱,这本就不公平。
他不知道埃德温对“塞拉”的感情会不会发生质变,显然,这场强迫标记为这一切蒙上了阴影。埃德温没有理由对一个侵犯者,对他身体和精神的掌控者产生任何好感,而塞拉如今所做的一切,哪怕是个简单的拥抱,都因为他们之间不对等的身份而产生剥削关系。
或许埃德温永远都不会真正接受塞拉作为他的雄虫,但这是塞拉应得的,他不会做出强迫的举动,他接受所有后果,和他迟来的审判。
——只要埃德温安好。
雄虫深吸一口气,镇定着自己颤抖的呼吸,可是他的哭腔还是隐隐穿透他的声音溢出来:
“雌父,你听我说,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你感觉好一些,虫族对于刚被标记的雌虫和亚雌没有任何记录和研究,你之前伤重,现在肯定不会好受,或许还为我所做的事感到愤怒,你或许讨厌我,厌恶我,这都是我应得的,我只想让你舒适一些,可以吗?”
“我不会做任何你无法接受或者不想让我去做的事,雌父......雌父,我听话的,你不要、不要怕我好不好?”
塞拉的眼泪落在埃德温的指尖,又顺着指尖滑落在堆叠的毯子里,晕开无人在意的水渍。卧房内空旷安静,塞拉拼命深呼吸,半是心痛半是羞愧于自己居然有脸听上去那么痛苦,声音几乎支离破碎,而明明埃德温才是承受伤害的那一个。
被他轻轻拢在手里的,埃德温的手指轻轻蜷缩起来,这几乎是雌虫唯一的反应。房间内除了雌虫忽高忽低,忍耐疼痛的呼吸声外,只有塞拉带着哭腔的颤抖清晰可闻,他这具该死的新造的身体和那个泪腺发达的虫崽身体相比没好到哪儿去,仍然泪水丰沛得令人发笑,几乎有成年雄虫轮廓的少年哭起来又可怜又可笑,完全没有幼崽哭起来那令成年虫都忍不住心碎的小模样。
可是,不知过了多久后,仰躺在医疗舱里的黑发雌虫却还是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又含糊。
“...少雄主,不要哭了。”
雄虫被着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颤,险些歪倒。他手中雌虫的手抽离,在半晌后有些迟疑又缓慢地落在了他毛发蜷曲的发顶。
“...就只做少雄主,行么?”
雌虫的声音很微弱,几乎微不可闻,他落在雄虫发顶的手指颤抖而僵硬,却很轻很缓,带着他独特的金属铜的干净气息。
塞拉愣怔片刻,突然把一声“汪”似的哭声吞回肚子里,他近乎虔诚地重新捧回雌虫的手,珍视地攥在掌心里,知道自己被赐予了最珍贵的原谅。
他心软的埃德温...他盲目宽容的雌父。
他小心将细碎又虔诚的吻落在埃德温的指尖,像鸟翼下的绒羽一样轻。
“不哭了,都听雌父的,我最听话了。”他磕磕绊绊地说着,又有眼泪落在了埃德温的手背,而他知道这让埃德温心软。黑发雌虫可能永远都学不会从容面对幼崽的哭泣。
“我...雌父饿了吧,我去给雌父准备吃的,我去...我去给雌父拿能量液,我——”
少年雄虫站起来,几乎盲目地在套房里横冲直撞,像一个终于被主人摸了头的金毛一样迫切地展示对主人的热爱和忠诚,他那群黑色的触须胡乱舞动,像煮沸的水一样热烈又躁动,小心又迫切地贴上雌虫的皮肤,互相扭打着,争夺雌虫可能降临的轻抚。
塞拉将他能找到一切能用得到的东西——能量液、水、药剂喷雾和营养剂都放在医疗舱旁边的柜子上,又冲进了套房侧对面的小厨房,用十几根触须操起刀具和锅具,开始准备餐食。他激动得都有些忘乎所以,直到他留在雌虫身旁的精神触须,传来雌虫轻声呼痛的喘息。
第51章
埃德温的声音很轻, 与其说是呼痛,不如说是骤然停顿的喘息和无法自控的闷哼。他压抑惯了,常年游走在战场上和教廷的管制之中, 他知道一个呼吸的停顿、一个眨眼的轻忽都可能酿成极为惨烈的后果。
他在绝大多数时候能面不改色地忍受肢体撕裂的痛苦,不会泄露半分软弱的端倪, 可是他如今的身体承受的痛苦实在过载, 他的意识时而抽离,时而又被禁锢在他的躯壳之中,让他完全失去了冷静自持。
虫崽...雄虫的信息素和他的存在无孔不入, 他的手掌中时不时轻轻擦过漆黑触须圆润的顶端,这些触须生着恐怖的底色, 如同深渊一样透不过一丝光亮,埃德温更是知道它们的力量多么庞大,可是在他身边, 这些触须像从前一样柔软、灵活,它们的触碰如同露水划过鸟羽, 极尽温柔。
这让埃德温难免想起从前, 他这一生最为虚弱,却也最为轻松愉悦、饱含希望的一段时光。他想起他的虫崽,即使一切都变了, 他的虫崽也确实如他承诺的那样, 一直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