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埃德温的胸口生出绵密的刺痛, 轻轻撇开了眼, 正对上塞拉无措慌乱的双眸。
  雄虫焦糖色的眼睛里侵染了一丝薄泪, 他的面容俊美无俦,骨相已经明朗,眉眼间却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气质, 介于孱弱幼崽和成年雄虫之间的年纪,带着让任何雌虫和亚雌都不会生出拒绝之心的,恰到好处的生嫩。
  他的皮肤仍然如同虫崽时一样白皙,柔软的脸颊肉褪去,少年雄虫浓烈的信息素气味易散开来。他半跪在雌虫的身边,为雌虫所承受的疼痛而手足无措,满心痛苦,手指深深陷入医疗舱的边缘,但是他如同他承诺的那样,没有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触碰雌虫分毫。
  “雌父,你还疼吗...对不起,对不起我说了傻话,我知道你还很难受,你身体内的能量很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留下了相关身体数据,我和克里森博士会分析它们,做任何让你感觉好一点的事,好吗?”
  塞拉小心翼翼地说,他手里捧着鸡汤面。炖得软烂的鸡肉被他做成了螺旋状的粗意面,和软烂的胡萝卜、土豆洋葱一起浸泡在撇干净鸡油的香浓鸡汤里,散发着香气。
  埃德温捱过又一阵疼痛。他浑身的骨骼和器官都因为他被雄虫改变的基因而迅速重塑。雌虫常年依靠营养剂生存,原本的消化系统形同虚设,早就失去了对食物的渴求,可是如今他的器官和血肉重组,埃德温竟然又像幼崽时期一样渴望起食物来。
  和雄虫手中的食物一样,雄虫靠近时散发的信息素和能量也让雌虫感到深切的渴望,这渴望啃噬着他的心,随时威胁着毁掉埃德温维持的尊严,诱惑他爬到雄虫脚边渴求爱抚。
  更糟糕的是,埃德温潜意识里知道,只要他想要,哪怕只是一个轻微的眼神暗示,塞拉就会毫无保留地给他一切,作为他的雄虫,作为他现在和未来唯一的主宰和依靠。
  可是他不想,他不行。塞拉是他的虫崽,不是他的雄主,永远做不成他的雄主。
  渴望的痛苦比单纯的疼痛更加扰乱心神,埃德温的额角露出青筋,光洁的额头敷上了一层晶莹的薄汗,为他苍白失色的精致面容镀上一层莹光。塞拉心痛极了,他小心翼翼驱使一根触须,拿起一块儿柔软的绒布,在不触碰埃德温的前提下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轻轻舀起一勺鸡汤面,强行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哄埃德温:
  “雌父,吃一点,好不好呀?身体数据显示你的肚子里需要一些食物,有时候吃饭和维持生命体征无关,单纯的饱腹感也是好的,或许能让你感觉好一些.....我做了鸡汤。”
  触须将埃德温的后背小心托起来,而塞拉将勺子轻轻触碰埃德温的唇,耐心等着埃德温缓缓接受了一勺汤,焦糖色的狗狗眼瞬间亮了起来:
  “太好了,雌父...在我的老家——嗯...我是说,我之前听别的虫族说过,身体不适的时候吃一点鸡汤面会好很多,即便不能减轻实质上的痛苦,但是营养和热汤饱腹的感觉,还是会舒缓神经。”
  塞拉一勺接一勺地喂着埃德温,他自己揪痛的心也因为雌虫接受了他的食物而感到些许缓解。他知道埃德温如今听得见声音,于是没有停下他漫无边际的讲话声,只希望这些细碎的琐事能让埃德温的注意力稍微从疼痛上转移一点。
  “我小时候...很小的幼崽时期,我的母——雌父,我的亲生雌父为我做过这种食物,哄生病的我。后来,他离开了我,就再也没有虫在生病的时候管我了——我的意思是,真心在乎我。直到我遇到了雌父。”
  塞拉说的“雌父”其实是他的亲生母亲。对于原身的亲生雌父,他其实了解不多,他也没太有原身小时候的记忆,但是他依稀记得他做人类时候的亲生父母。
  他的亲生父母都是八十年代末留学的科研人员,后来他们学成归国,成为了教授和研究员,常年都奔波在教室和实验室里。他们给塞拉的时间并不多,又太早就因为车祸,将塞拉和他们赚得的财富,都留给了对塞拉十分冷漠的亲戚。但塞拉依稀记得他的母亲在他年少时期发烧的时候,为他煮了一碗鸡汤意面,在朦胧地灯光下轻轻为他掖着被角。
  短暂的记忆被塞拉记了很久,大概是因为他能从这段记忆里汲取稀有的爱,而这成为他长久以来赖以生存的动力。
  “所以雌父...遇到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我知道这一切都很怪异,但是——但是我真的、真的很爱雌父,我想将雌父留在身边,为此,我绝不后悔。”
  雄虫的声音夹杂着潮湿、压抑的哭音,但是末了却渐渐归于平静和坚定。他继续递上一勺鸡汤面,可是看起来神志仍然不清醒的埃德温却轻轻撇开了脸,在极度疲惫中泛着潮红的眼睑半合,目光涣散地落在塞拉身上。
  “少雄主,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埃德温轻声问道,这是在他长久忍痛以来,积攒力量说得第一句话。塞拉被这句话击溃了防御,有些慌乱地抱住了还有许多鸡汤面的大碗,眼泪啪嗒落在碗里。
  “雌父,你别、别担心我了,我没事的,你要关心自己的身体。”
  他磕磕绊绊地说,而埃德温的目光却仍然遥远又坚定的落在他身上,让他的胸膛酸涩不止。他低下头,像个第一次被主人捡回家的大狗一样狼狈,将落了他眼泪的鸡汤面扒拉到自己嘴里。
  “我现在就吃...雌父,呜...我一会儿给你盛一碗、新的。”
  塞拉第一次将饭吃得呜呜响,违背了所有他的餐桌礼仪,把大碗扒到见底了,才红着一双眼抬起脸,瓮声瓮气地说:
  “我去给雌父再盛一碗,雌父还想吃别的吗?我还做了桃胶炖奶和鸡汤馄饨...”
  他说着就要往套房外的小厨房跑,但他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无法抑制地低喃:
  “别走...”
  塞拉将碗丢到机器人手中,又跪坐在医疗舱前,小心看着雌虫轻轻蹙起的眉:“雌父,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埃德温没有说话,反而抿紧了唇,仿佛在为方才的软弱而懊恼。方才落入胃囊的食物暖暖地填补着他的身体。他撇开脸,不敢看塞拉的方向,生怕自己做了其他雌父不该做的举动:
  “我不需要食物了。”
  他轻声说,而塞拉没有因为他抗拒的动作而离开。他靠坐在医疗舱旁边的仪器上,一双少年充满力量的长腿蜷曲着,但他丝毫都不在意:
  “没事的,雌父,等你好些了,我再给你做些别的。你想休息吗,我可以留下陪你吗?”
  他小心问着,而埃德温蹙起眉,似乎很难抉择似的,将纠结都展露在脸上。塞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埃德温,他知道埃德温有多倔强,又有多能忍痛,这样神志涣散,容许自己面露脆弱和纠结的埃德温,他是第一次见,这让他如何能不心软。
  “...雌父不拒绝的话,我就留下了哦。我想跟雌父待在一起。”
  塞拉轻声哄道,声音柔软:“雌父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陪着雌父。这是一段很艰难的时期,我能在这里陪雌父度过,让我感到很开心...和雌父相处的每时每刻,都让我很开心。”
  塞拉轻轻皱眉,脸上露出一点儿苦笑:“哪怕...我们的关系变得有一点复杂,但也没关系,只要雌父允许,我绝不会停止爱你,无论以任何形式,任何身份,我都爱你。”
  埃德温的身体在塞拉温柔的声音中轻轻颤抖,不知是因为渴望而产生的疼痛还是为雄虫话中的温情。
  爱——他不止一次从塞拉口中听过这个字,这个虫族文明中并不存在的词汇。
  “爱......是什么?”
  在他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埃德温开口问道,不知道是否真的想要一个答案,而塞拉却温柔地回应他,用触须小心为他换了一个柔软的新毯子,拉过他的肩头:
  “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力量,没有理性根基的理想国。”他承认着:“那不是什么神力,也不算稀有,但是,它是为之活着的东西,一些让我们坚持在活这个世界里的理由。”
  “它无关前程、无关理智、无关身份、也无关过往,它只代表着,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奔向你,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我。”
  “我爱你,雌父。我无法承诺一切都会变好,但是只要你允许,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塞拉轻声说,看着埃德温在他的声音中缓缓合上双眼,或许又沉溺于另一轮和痛苦的抗争。他的手指轻轻蜷缩着,颤抖地覆盖住了塞拉搭在医疗舱边缘的手,久久没有挪开。
  塞拉珍视地看着他,小心捧住了那只手,两虫的气息再度交融,波本酒绵长的气味融入金属铜清澈的冷淡,如同潮水一般轻轻摇曳。
  第52章
  接下来的几天, 埃德温几乎都在昏睡中度过。偶尔,过往的闪回记忆会将他送入无法控制的痉挛中,但充足的雄虫信息素和精神力稍许缓和了这种痛苦。
  说来残酷, 雌虫的身体仿佛一个被信息素和精神力控制的仪器。他的疼痛和重塑是切实存在的,雄虫的信息素打破了原本的平衡, 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他的身体, 可是他的头脑和身体却渴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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