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伊利亚率先开口,他和西森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眸流出泪水,顺着他洁白如雪的皮肤缓缓落下。他眼下又些微的青黑,是忧虑和疲惫落下的印记,但是那无损他的美貌。
  “桑德斯菲主教在三日前穿梭虫洞回到了天宫星,萨斯主教死了,整个天宫星陷入戒严的状态。教廷的圣所落针可为,所有天宫星的主教和圣徒都被教皇召回...包括圣子。”
  伊利亚的双手在石纹桌面上握紧双拳,他的目光在提及“圣子”时微微恍惚,但很快就被他遮掩过去:
  “许多星球的新闻已经传遍了公爵府发生的‘爆炸’,皇族的新闻甚至点出了萨斯主教身故的消息,但是教廷的天宫星和其他被教廷管制的星球却没有走露半点儿风声。天宫星甚至屏蔽了星网的信号,但是......手环的网络还时有时无。”
  他轻轻抬了抬手腕,露出和其他雌虫、亚雌手腕上如出一辙的一抹银光。
  “教廷中不允许雌虫和亚雌佩戴诺亚公爵旗下生产的手环,我把我的偷偷藏起来了...离开天宫星后,我重新戴上它。哥哥,谢谢你。”
  在塞拉的精神触须辐射的能量场中,任何教廷的科技和窃听装置都是无用的,更何况伊利亚自己的颈环和脑中内置的粒子炸弹已经被塞拉破坏,他便不再掩饰自己声音中对家虫的眷恋,和对公爵府遇袭的忧虑。
  西森坐在伊利亚身边,塞拉看得出西森眼中的心疼,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甚至没有握一下自己雌子的手。
  这个世界雌虫对雌子大多都是无声的关心,很少表达什么情绪或者进行什么肢体接触,埃德温的雌父对他便是如此,以至于很多年后,埃德温想起他自己的雌父时,还是只能怀念他的雌父少有的温情,比如轻抚他的发顶。
  这也是为什么埃德温喜欢摸塞拉的卷毛。对于他对感情贫瘠的理解来说,抚摸幼崽的发顶是他作为雌父被允许的、表达温情的方式。
  塞拉其实明白,这些都是雌虫和亚雌在这个极致压迫他们的社会中学会的生存之道。残酷的社会中容许不了雌虫和亚雌幼崽有一个童年,因为受到爱和照顾的幼崽是不愿意长大、不愿意离家拼命的,而这个残酷的虫族世界容纳不了胆怯畏战的雌虫和亚雌。
  如果在他们的幼崽时期施舍他们太多温情,与扼杀他们无异。
  可塞拉到底是在地球长大,人类对幼崽有一种天生的保护欲,对他而言,十六七岁的伊利亚比他还小几个月,口口声声叫着他哥哥,他也见过伊利亚曾经受的那些苦处和创伤,他怎么能不关心他的弟弟?看着西森对伊利亚过分沉默的情感,他就格外心疼伊利亚的处境。
  “伊利亚,你是我的弟弟,你不需要对我道谢。我之前对你无力保护,让你不得不暂时在天宫星上居住。我本以为我的——”塞拉堪堪咽下“学生”二字,改口道:“圣子,我我本以为他可以保护好你,但是很遗憾他没能做到,而我和教廷的关系变得更紧张。事已至此,你带来什么消息,或者教廷那边想要利用你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和雌父,还有西森,我们都很高兴你能够平安的回来。”
  塞拉暗含庇护意味的话让伊利亚睁大了眼睛,精致雪白的小脸更露出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稚嫩,让塞拉对他更加心疼——这个年纪的孩子,在地球上还在高中教室里为函数公式或者政治大题抓耳挠腮,而在这里,伊利亚却承受这么多压力和创伤,而他甚至已经算最幸运的亚雌之一了:他出身高贵,雌父没有在幼崽时期离开他,还有塞拉这个做雄虫兄长的出面保护他。
  归根结底,虫族社会对所有的雌虫和亚雌吮骨吸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除了掀翻这天,任凭雌虫亚雌出身再高贵、运气再好,也是任凭宰割、无济于事的。
  “哥、哥哥...”伊利亚似乎完全没有意料到塞拉作为雄虫兄长,对他的保护欲这么强。他呆愣片刻,目光中闪过极快的犹豫,但还是慢慢坚定下来,对塞拉和他身边的西森露出歉意:
  “谢谢哥哥,但我还是要回天宫星。”他的声音在塞拉不赞同的目光中减弱,但是目光却没有任何逃避。年少的亚雌面容稚嫩,遗传自他雌父的金发在被玻璃稀释的日光中灼灼生辉,如同金色的瀑布披散在他的身后,精致的面容不难让人联想到天使,和一切干净纯洁的事物,但是他眼中的坚定却比他的外貌更加让人动容:
  “我这次回家,也不是因为...逃避或者恐惧,而是代表教廷和教皇的意志,与公爵府发起和谈。”
  他轻声说,似乎是害怕他的话让塞拉像之前一样愤怒失态,可是塞拉此刻完全冷静下来了,他的触须圈着埃德温的腰,些微的情绪波动都可能让埃德温和周围的虫不适,而他也不会将自己的火气撒向伊利亚。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塞拉问道。他百分百不赞成一个在地球上还算未成年的少年亚雌进虎狼窝犯险,他怀疑伊利亚能给出的任何理由都不足以说服他,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着。
  “我知道你之前对我说过,你想帮忙,想要得到教廷的消息。你做的很好,伊利亚,你给我的消息救了很多雌虫和亚雌,研究所及时转移了,我们对手环的维护和推行还会继续。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伊利亚,但是无论你认为你在做的事有多重要,它都不值得你以身犯险。教廷对公爵府的敌意很大,你是我的亲弟弟,这也是他们派你来的原因,是吗?你是如今唯一能出入公爵府的虫。”
  塞拉仔细看着伊利亚脸上的反应,心知伊利亚有什么事瞒着他:“所以你看,你的处境会很危险。教廷和我们势同水火,他们容忍不了手环对他们千百年的经营造成破坏,而我们容忍不了他们对雌虫和亚雌的持续残害,和谈终究会谈无可谈。伊利亚,你很聪明,你知道你自己的处境很危险,所以,为什么要回去呢?”
  “因为...我帮上忙了,哥哥。”伊利亚的眼睛散发着点点星芒:“我救了别的虫,对不对?我想做点儿什么,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想被哥哥和雌父保护着...我虽然是个亚雌,但是,我是军雌的后代,我可以战斗。”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亲生雌父,而西森平静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有什么情绪几乎难以压抑,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伊利亚...”
  塞拉有些无奈,可是他的话却被埃德温落在他膝头的手打断了。这是一个很亲密的动作,让塞拉的双颊瞬间发热,但是他心里也知道,如果不是他的高度发生变化,这只手大概率是落在幼崽头顶的,来自雌父的触碰。
  “哥哥,答应我吧。而且...我不想离开圣子,他...”
  伊利亚似乎有些犹豫,愧疚短暂地闪过他的脸。他似乎是想要为了谁保守秘密的,但是他对塞拉和亲虫的信任压过了其他念头,他快速说道:
  “圣子他其实是个虫崽。他根本没有发育,只是用精神触须伪装成成年虫的样子,而教皇对他的叛逆很不满...教皇手中有母神的遗骸,一副完整的遗骸,教廷用母神的部分遗骸制作了一些神器,包括...哥哥手上的母神肋骨,和控制圣子的颈环。”
  利亚的话让场面陷入震惊过度的寂静,过度骇人听闻的消息让众虫都陷入失语,而塞拉率先开口道:
  “这些都是圣子对你说的吗?”
  伊利亚迅速点头,而塞拉心中不妙的预感成了真。他知道自己这个富二代学生的处境和云嘉冉一样都很艰难,但是他没想到有这么不堪,这让他的头突突疼痛起来。
  这两个孩子都这么难了,其他那两个杳无音讯的学生呢?
  塞拉抬手揉着自己的眉心,问道:“母神的遗骸是什么意思?母神的本体不是虫族的形象,她的遗骸不应该是...”
  塞拉说到一半,目光转向自己手臂上的白色骨环。是的,云嘉冉确实穿成了一个星球,但不代表作为“母神”,她只有一个具像化的表现形式。星球可能只是她的本体,而她可能还有□□残骸遗落虫族,而这就是她能“附身”在神器之上的原因。
  “我没见过母神,但圣子说...母神的遗骸是一个‘女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伊利亚回答,而塞拉的心已经太过疲惫,问不出其他问题了。
  事到如今,即便他不愿相信所谓神学,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虫族世界可能真的不遵守生命演化的原则。所谓母神可能确实存在,系统也反复暗示过,这位母神是一个女人,就像云嘉冉。她大概创造出了第一只雄虫,而后,她被自己的造物背叛,文明的演化开始逐渐脱轨。
  一个神。哪怕只是遗骸,光从神器的力量,塞拉就能想象到整具遗骸有多么庞大的能量。他一直以为教廷的目的是成为所谓神使,夺取权力,而如今他却有了个更恐怖的想法。
  教廷的目的,或许不是伪神,而是“造神”,为此,他们,或者他们的前辈,已经完成了“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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