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塞拉长久地失去了声音,他的手指细微地发抖,而他拼命掩盖。还有什么比剥夺生命的自由意志和灵魂更可怕的事?他想不出来,他也不明白,雄虫统治者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满意?他们剥夺了雌虫和亚雌的健康,剥夺他们独立思考和质疑的能力,剥夺了他们的劳动所得、价值感、社会关系和表达渠道。
  他们剥夺了雌虫和亚雌的尊严和荣誉。
  而最后,他们剥夺到了自由意志和灵魂上来了。如果科莱恩真的成功,可想而知,雌虫和亚雌将会永远沦为真正的工具和玩物,他们甚至做不成奴隶,他们等同于被剥夺生命的玩偶。
  塞拉知道,他身后的埃德温也能听到这些话,他不敢去看埃德温的反应,他的触须缠绕在埃德温的脚踝上,却只握住一团冰凉。在他面前,科莱恩洋洋得意的面容带着贪婪成性的扭曲,而塞拉这时才意识到,科莱恩身后跪伏的伊洛特,脸上没有任何血色。
  也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塞拉不确定伊洛特是否事先就知道科莱恩的力量,是否是第一次听说科莱恩准备对雌虫和亚雌做的事。他只知道伊洛特就如同他身后的埃德温一样,平静而沉默地应对科莱恩犯下的滔天罪行和庞大恶意。
  他们像是习以为常,因为他们清楚,他们面对困境和恶意时的剧烈反应只会加剧坏事发生,他们的恐慌和泪水只会化作更为锋利的鞭子,撕开他们的血肉,没有谁会同情他们,平静是他们唯一保持冷静和自持的方式。
  唯一保存一点尊严的方式。
  “......我当然是站在殿下身边,今日的对话让我受益匪浅。”
  塞拉最终说道,他的伪装几乎已经被科莱恩透露的信息撕开了,他没有办法继续他的官方辞令,只能剪短地回应。
  他已经意识到,科莱恩对虫族文明造成的破坏力,几乎比教廷都要庞大。塞拉甚至想到过在此刻将科莱恩刺杀,但是他不确定皇族是否还有求他同谋和底牌。
  他必须蛰伏,必须积蓄力量。终有一日,他要眼睁睁看着这些残骸生命的魑魅魍魉自食恶果。
  “只是殿下,我认为教廷的肆意妄为必须得到该有的警告。四大军团落入教廷只手太久了,久到他们真的将自己当作军队的主人。无论如何,军队仍然是属于皇族和帝国的,他们该为此得到教训,殿下以为呢?有力量而不展示出来,只会让愚蠢的对手更加猖狂。”
  塞拉的话引来了科莱恩的大笑,他几乎前仰后合,足足过了半分钟才止住笑声,而后轻慢地说道:
  “你总是这么一针见血,我亲爱的公爵,我最为欣赏你这一点 。去吧,重新声明诺亚公爵对第四军团的掌控力,教廷的游戏太过火了,是该让他们明白谁才是幕后牵动线索的手。”
  “是,殿下。”
  塞拉微微垂下头 ,表达臣服,而一个强大的雄虫的臣服让科莱恩感到前所未有的满意。他有多少权力,就有多么渴望力量,他深深嫉妒塞拉的运气和神力,是的,他需要塞拉来牵制教廷,但这不妨碍他想要将这个远比他强大的雄虫踩进淤泥里。
  凭什么呢?诺亚家族古老不假,但只有金翎羽才是母神的子嗣!其他雄虫都是拙劣的仿制品,怎么能和初代雄虫最尊贵的血脉相提并论?返祖的雄虫......为什么不是他,不是金翎羽的后裔?诺亚家族怎么配...那个被教皇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圣子,又怎么配?
  早晚有一日,他会亲手杀死这些欺骗了母神的卑劣之徒,只是如今...他还需要塞拉。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塞拉却并没有感到轻松多少。科莱恩披露的消息太过恶毒,让塞拉的精神一直紧绷着。他们和科莱恩的幕僚完成了关于细节的讨论,当塞拉得以离开天空城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塞拉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埃德温的情况。强忍着忧虑回到公爵府的飞艇上后,塞拉的精神触须就一股脑儿簇拥在埃德温身边,查看雌虫有没有什么病痛反应。埃德温被触须轻推着坐在了座椅上,不得不伸手轻抚触须圆滑的顶端,而他的一双湛蓝色眼眸也不再尴尬地逃避雄虫,而是看向塞拉的方向。
  他不难看出少年雄虫在压力和忧虑之中显得疲惫不堪,他庄重的礼服此刻被他扯开了领口,繁复花纹之下,雄虫的喉结在呼吸中起伏着,疲惫地紧绷着,年少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轻狂作态,只有沉重和斟酌。
  埃德温的心为此酸涩,他已经知道这种不算陌生的感受是因为心疼。他的虫崽刚刚蜕变,因为幸运才得以存活,而这些...都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面对的。
  他才破壳十八年。埃德温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他也只是军中一个听从指令的中校而已,从来没有指挥过什么大型战斗。
  塞拉察觉到埃德温的目光,他连忙调整状态,露出笑容:“雌父,你感觉还好吗?真抱歉耽搁了这么久,飞艇有医疗舱,你要不要先——”
  “少雄主,你比我更需要医疗舱。”
  埃德温没留什么情面,他的目光搜寻着塞拉脸上的疲惫:“皇族在做关于控制雌虫和亚雌的实验,这件事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们获得了突破。少雄主是因为这件事而忧虑吗?”
  塞拉被逮了个正着,手指轻轻捏紧了膝盖上的布料,才磕磕巴巴地说:
  “没有的事,雌父,我没有——”
  “为什么要瞒我?”
  雌虫破天荒地再次打断了塞拉的话,黑发雌虫微微歪了歪头,他的困惑中夹杂着不容错认的火气:“今早也是一样,少雄主明明知道克里森没有说错话,我确实——我确实做出了不齿的身体反应,可少雄主却向我道歉,仿佛担心我无法承担自己的错误。如今又是如此,你为皇族的研究成果忧虑,却不肯在我面前承认,你担心我承受不起你承受的压力吗?”
  埃德温的双眸在怒火中明亮至极,让塞拉丝毫无法移开视线,雄虫的血液越来越烫,心跳声几乎刺穿他自己的耳膜。
  “因为我被你标记了,是吗?所以我在少雄主眼里成了脆弱的易碎品,连一个坏消息都无法承受,还是少雄主不想允许我面对真实的一切?”
  第63章
  埃德温知道相比于情绪丰富的雄虫, 雌虫和亚雌天生就不被允许成长得太过细腻敏感,而军雌又是其中出了名的冷硬木纳,所以通常极为不受雄虫喜爱。
  而他的小雄子在所有的雄虫中, 又属于情感丰富,细腻温柔的典范。埃德温从没见过比塞拉更擅长表达情感的虫族, 而在塞拉的影响下, 他也渐渐开始领悟过去从未想过、从未接触过的情绪,其中就包括塞拉口中对他而言极为陌生的“爱”。
  在被雄虫标记后,埃德温更是明显的感受到他和塞拉之间的连接, 雄虫的信息素是一种气味,却也并不完全只是嗅觉的体验, 它和精神海紧密相连,渗入雌虫身体的每一寸,埃德温有时候觉得塞拉的一部分通过那次标记, 被遗留在了他的身上,而他能感受到雄虫的许多曾经被他忽视过的情绪。
  在塞拉还是个幼崽时, 埃德温就没有质疑过虫崽对他的爱, 如今有了这层连接,他更是时刻都能感受到雄虫对他的在意和关注,他知道塞拉爱他, 比他知道的所有雄虫对雌虫的感情都要真挚, 但在他们复杂的关系中, 这份沉重的感情让埃德温感到无法呼吸。
  他能感受得到, 他的虫崽在拼命保护他。在他卧床不起时, 他就隐约感受得到塞拉想要将他留在公爵府的卧房里,留在安全的巢穴里。而这份保护,让埃德温感不知道怎么承受。
  他是个军雌。他无法成为一个围绕着雄虫谄媚讨好, 将自己的身体、灵魂和思想全部奉献给雄虫的亚雌或者雌虫。他深爱着自己的虫崽,但他只想保护虫崽,为虫崽搏命和战斗,为他创造一个他想要的未来,而不是满足虫崽的一切想法,而不是称为虫崽贴心、温柔又无害的雌父。
  他会让塞拉他的虫崽感到失望吗?他仍然不能做一个塞拉想要的雌父,他没法留在这个被雄虫气味萦绕的空间里,没法只待在雄虫身后,任由自己的虫崽保护......在塞拉几乎给了他一切之后,他仍然有着自私的、想要回归战场,做回军雌的想法。他仍然想要战斗,惦念着他的同胞,他知道,作为一个雌父他糟糕透了,可是他只是做不到躲在虫崽身后,等待一切自然发生。
  埃德温因此而感到迷茫,他看着他长大的虫崽压抑着情绪,感受着雄虫过剩的保护欲,雌虫的天职告诉他要服从自己的雄虫,雌父的本能告诉他要满足自己的虫崽,可是在所有身份之下,他还是埃德温。
  埃德温的雌父是一个军雌,他的同胞在战场和雄虫的残暴统治下牺牲,他的元帅被教廷剥夺翅翼折磨致死,他的虫崽险些死在了教廷手里。
  埃德温无法坐视不理。
  而这让埃德温对自己的虫崽感到愧疚,他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完美的,让虫崽满意的雌父呢?他为什么不能给自己虫崽想要的呢?虫崽值得更好的,而他却只会在虫崽的过度保护下感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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