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埃德温不可能想明白的。塞拉在心底对自己重复道。这和埃德温的智慧没有关系, 雌虫对于情感宛如一张白纸, 而塞拉却有人类千百年的智慧来掩饰真相, 他不能让埃德温知道那是什么, 那些肮脏的欲望、沉溺的纠葛、压制不住的渴望......雌虫没必要接受这一切。
  “雌父,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一直被排斥在社会之外,我做虫崽时的残疾,记得吗?我一直都很古怪, 对你来说是这样,对和我性别相同的雄虫来说更是这样。后来我遇见了你...虫母在上,我无法再忍受失去你的念想,无论代价是什么。你可以怪我,雌父,可是你与我对彼此的保护欲是相同的,它是相互的关系,你不能因为我与你一样就责怪我。说到底,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公平的,我相信你之于我就如同我之于你。”
  塞拉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但是内心已经慌乱到了极点。他到底受过人类社会的高等教育,人类对语言的掌握能力和投机取巧的词语陷阱,给了他发挥的空间,他并不是第一次哄骗埃德温了,但这感觉并没有变得更好。
  愧疚在他的胸腔里堆积,可是他没有停下。即便他不愿深想,他也知道如何准确地戳中雌虫的软肋——埃德温心疼他,心疼他作为虫崽时遭遇的一切,几乎到了盲目的地步,而抛出一些对雌虫而言陌生的词汇,比如平等、相互,公平,又能让雌虫的注意力转移。
  塞拉很擅长这样做,不比他对此行为的痛恨要少。
  埃德温果然柔和了面色,刺激他心中对塞拉无条件的爱和莫名的心疼总是有效的,而塞拉露出一个看上去惊慌又无辜的笑容,小心拾起埃德温的手,将其贴在自己英挺的脸上。
  “雌父,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陌生,也不公正,我向你抛出‘爱’的议题,希望得到你的反馈,可是你没必要接受我的所有古怪。爱本身也与身份无关,它只是...自然而然地存在在我的生命里,若它让你困扰,你什么都不用回馈我的。”
  塞拉将话中的重点转移到了“爱”身上,他知道在文字游戏方面,他的水平比埃德温的不止多出几个星系的距离。埃德温贴在他面容上的手指茫然地停顿着,似乎在为那和幼崽时期截然不同的面部线条而困惑。
  “少雄主,幼崽不应该拼命保护雌父。这不符合生命繁衍的本能。”
  塞拉明白埃德温说的是什么意思。自然界里,大多数成年母体的基因本能会让她们盲目地保护下一代,这是基因延续的规则。在虫族社会中,这一点就更加彰显了,珍贵的雄虫幼崽绝对不会为雌虫而丧命,无论这个雌虫是什么身份。
  “我明白,我明白。”塞拉几乎痛苦地咕哝着:
  “可是雌父,一个虫总不能永远按照基因本能行事。有些事远比基因、生命重要,有些事远在我的利益之上,那也是你为之战斗的理由,是不是?你也在保护我,雌父,看在虫母的份上!你一直急迫地保护我,你不惜为此丧命,难道也仅仅因为我是你没有血缘关系的雄子吗?”
  塞拉反问,而埃德温的手瞬间僵硬。他像是愣怔了几秒,眸底的怒火褪去,光芒细碎,闪烁不定,让塞拉瞬间后悔自己的咄咄逼人。
  他并不是要逼问埃德温的情感,更不是要逼迫埃德温准确地表达出他根本就无法理解的定义,和雌虫玩文字游戏绝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他连忙道歉道:
  “雌父,对不起。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你的幼崽,对不起,我不是在暗示什么...”
  “你是我的幼崽。”
  埃德温突然说道,声音比方才更高一些,却紧紧绷着,而他一向坦诚的目光却变得闪烁,却仍然固执地看着塞拉,晶莹的眼底带着一丝让塞拉心脏剧痛的恐惧。
  “你是我的幼崽。”
  雌虫固执的重复着,不知在说服谁,他的手指失去了血色,仓促离开雄虫僵住的脸颊,在他自己的膝头蜷缩起来:
  “你答应过,你承诺过的,你说只做我的虫崽,你说一切都像没发生过那样。你答应过的...”雌虫几乎破碎的目光终于从雄虫脸上狼狈地撕开,他垂下头颅,一道濡湿的痕迹在黑发后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我不会再问了,我...我只是害怕,面对教廷的那一天,你...你的身体几乎被神器的力量撕碎,你还回身对我笑,你说让我先走,随后会去找我,你在说谎!”
  雌虫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宽阔的背脊在飞艇的椅背上瑟缩起来,苍白的手指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颤抖着撕碎了他自己的防护服:
  “你不应该为我而死,雄子不应该这样保护雌父!是我害了你,是这种爱害了你。我不想让你变成这个样子,从古至今没有雄子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理由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我不希望你爱我,少雄主,无论是雄子对雌父的爱,还是什么我不理解的感情,我只希望你停止这样做。”
  “我不想害了你。这种情感是不对的,病态的,它会毁了你。”
  塞拉维持着被推开的模样,失去了所有言语。他眼睁睁地看着埃德温脸上晶亮的泪痕,胸口后知后觉的钝痛喧嚣着撕扯着他的心脏。
  他全都明白了,埃德温极为罕见的火气,莫名的洞察力和歇斯底里,他全都明白了。
  埃德温心口恐惧的种子是他亲手埋下的,就在他蜕变前的那一日。他在埃德温面前被神器的力量杀死,他在死前对埃德温的隐瞒和若无其事的安慰,他让埃德温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当他再次面临皇族的危险,并且在埃德温面前粉饰太平的时候,雌虫压抑许久的恐惧终于爆发了。
  可是想明白这一切,并没有缓解塞拉的心痛。他不知所措地几次抬起手,想要擦去埃德温脸上的泪水,可是他不敢这么做,他的胸口慌乱到像是吞了一千只蝴蝶,他的眼中为埃德温每一句话蓄满眼泪。
  “雌父,你怎么不明白呢。”塞拉花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明白你从来不是无关紧要,你是我的世界,我是为你而来的,你相信我吗?”
  塞拉颤抖着捧回埃德温的手,而或许看在他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的份儿上,埃德温没有拒绝。
  “愚蠢的是我。”他自嘲地嘟哝道,任由不体面的泪水从他的眼睑自由落体:
  “我说了那么多空话,讲了那么多道理,可是却无法让我的雌父相信他对我而言意味着一切。我承诺的太多,做的却远远不够...我答应过雌父,就只做你的雄子,我不会出尔反尔的。可是雌父,我真的没法做到停止爱你。”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对不起,雌父。”
  他喃喃说道,声音含糊却虔诚,而埃德温没有再开口。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而飞艇已经到达了公爵府的停机坪。天光暗淡,埃德温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你打算怎么处理皇族的事?”
  塞拉知道,他又一次被埃德温默许了,来自雌虫盲目的爱几乎没有止境,永远不会被消耗殆尽,让雄虫的眼眶再次发热。但他理智地选择接过雌虫的橄榄枝,故作轻快地回答道:
  “我会想办法找到皇族的研究所,捣毁所有相关的资料。我们面临的事太多了,雌父,但我相信总会有解决的那一日。”
  他对雌虫没心没肺地傻笑,而雌虫面露无奈,抬手摸了摸他已经完全脱离发胶掌控的满头卷毛。
  就在这时,庄园的主系统声音冷淡道:
  “公爵,科莱恩殿下发来帝国法院的邀请函,塞拉公爵对第四军团归属声明事宜将会在两日后进入议会和法院投票讨论。科莱恩殿下还附赠一句话:‘金翎羽的光芒照耀着所有追随者,不必担心,我的朋友。’”
  没有虫为这好消息庆祝,谁都知道这消息背后全是权力交换和算计。但是塞拉却缓缓吐出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将埃德温从座位上拉起来,握着埃德温的一只手,终于开口问道:
  “雌父,你愿意担任第四军的上将吗?”
  第66章
  埃德温的瞳孔在震惊中放大一瞬, 他张开了嘴,声音却没有立刻流淌出来,而是停顿了几秒, 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破茧而出的情绪。
  可即使他百般压抑,极力保持镇定, 塞拉还是分辨得出埃德温那双澄澈的双眸中渗出的, 名为希望的光。他抿起唇角轻轻笑了,眼中盛满复杂。
  他并不想让埃德温回到战场,他作为雄虫的本能、他无处安放的忧虑, 还有他想要控制埃德温的阴暗面,都在他胸口不断叫嚣着, 可他却知道他只能做正确的事。
  军团的力量,应该回归到军雌手中,那是他们用先辈的血液浇灌出的荣耀, 这是雌虫和亚雌最后的阵线。
  “帝国法律规定,雌虫和亚雌在被雄虫拥有后, 不得已参与任何形式的、有偿的社会劳动, 除非雄主亲自上家庭法庭,准许雌虫和亚雌外出工作,且工作所得仅供家庭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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