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塞拉的目光中,埃德温的脸上闪现出更明显的愧疚和纠结。塞拉有些懊恼自己不该说那些隐含逼迫的话,他退开了些,牵住雌虫的手给予安慰,一边在脑海里忽悠系统:
  “只看冷冰冰的数据就没有眼界啦,你可不是0和1组成的程序,你是生命法庭制造的系统,对不对?你瞧,爱是可以让人软弱,但是也可以让生命疯狂生出血肉和羽翼——面前的埃德温或许不如原本时间线的埃德温狠辣和果决,但是他会更加强大。我确信这一点。”
  “少哄骗系统了!”系统气出了电流音:“你这个宿主从来没有想要完成任务,别跟我扯什么大局观!让我推测一下,你没有让埃德温加入反叛军,而是掌管第四军,也是出于你的私心吧?”
  “你害怕反抗军被教廷和皇族围剿,你知道反抗军危险重重,而第四军至少有明面上的身份——所以你自己加入反叛军,反而让埃德温掌管第四军。但是容我提醒你,宿主阁下,您漏洞百出的小心思无法让埃德温变得无坚不摧!你的糖衣炮弹和爱正在软化他的觉醒之路,不彻底的觉醒无法使他面对自己的命运!第四军的意义和反叛军有着天壤之别,他在你的影响下会变得软弱,他还在为帝国作战,因为帝国里有你的存在!你猜他会不会分神为你谋福祉?你的自作聪明早晚会自食恶果。”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系统,”塞拉在脑海里义正严辞:“说我以权谋私可以,但是埃德温绝不是这样的虫!他不会因为我而放弃他的使命。你看——让埃德温爱我,正是我计划中的一环,当他想要而得不到我的时候,他就会觉醒了。等他彻底深陷,我就会抽身离去,到时候,他就知道爱情的残酷,短暂的伤心过后,他的心就会变的冷冰冰、无坚不摧了!”
  塞拉早就过了因为对系统说谎而感到良心刺痛的阶段了,很可惜的是,系统也早就过了信他鬼话的阶段了。
  “呵呵。”
  无情的两个字拍上塞拉皮糙肉厚的俊脸,激不起一点涟漪:“麻烦你先从你雌父的床上下来。伤风败俗的东西。”
  塞拉的脸终于因为“你的雌父”四个字露出了些许讪讪,他不自在地想要抽身,小臂上却突然落了一只手。黑发军雌略带紧张和担忧的目光寻找着他的眸子,似乎生怕从中找到一丝伤心难过。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让开膛破肚都不肯哼一声的雌虫承认软肋和感情很艰难,就仿佛用喉咙呕出心脏。可是埃德温还是说出来了。他不会允许塞拉继续在背德的泥淖里堕落,但...他同样不忍塞拉难过。
  离难过还差一个东非大裂谷距离的年轻雄虫给点阳光就灿烂,瞬间露出闪耀的笑容,挨挨蹭蹭地用差不多宽的肩膀贴上埃德温的,两只爪子乖乖放在膝头,像一只假装教养很足的卷毛大狗,
  “雌父,我的精神力再次发育了,感觉有点怪,你要看吗?”
  塞拉压低声音说,双颊的两个小酒窝倒是没有因为两次发育而消失,看上去有几分甜蜜,而埃德温心知他意不在此,还是点了头。
  第78章
  塞拉离开第四军驻军的边防星时, 荒芜的星球降下了一场酸雨。
  以虫族的科技水平,酸雨这种有害的气候现象完全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消除。即使没有造假高昂、可以改变局部性气候的发射器,也可以撑起防护罩, 不让任何一滴带着腐蚀性的液体迸溅到土地上。
  可是边防星球常年驻扎的都是皮糙肉厚的军雌。进入军队的军雌身体强度不会低于b-,他们宛如寻常地在训练场上模拟作战, 修理老旧的战略物资, 顶多在酸雨流入眼睛里时才抬手抹去。
  恶劣的天气让天空之中泛起猩红,埃德温撑起一把伞,罩在已经有能量罩防身的雄虫身上——很遗憾的是, 稀有拯救不了雄虫的脆皮体质,塞拉有幸成为这颗荒芜的边防星球唯一可能被酸雨腐蚀的人形生物。
  “雌父, 你自己打着。”
  塞拉将埃德温手里的伞推回去,即便他知道这种浓度的酸雨连埃德温的头发丝都无法伤害。成年雄虫的身上穿着着一身洁白的礼服,在猩红的天空下格外耀眼明媚, 可是他的肩头却耷拉着,连发顶倔强地小卷毛都萎靡不振。
  他不想离开埃德温。昨夜, 他又像个猫头鹰一样守在埃德温床前, 絮絮叨叨地讲着乱七八糟的话——他不得不离开这颗边防星,去处理更紧俏的事,应付迫在眉睫的革命。可是离开埃德温的念头无时不刻不在噬咬他的心, 他无想要开口, 说些什么他真正想说的话, 比如以雄虫的身份对埃德温发号施令, 迫使他们不会分离。
  或许是他想的太用力了, 他胡言乱语的嗓子说不出话来,像是一口干涩的军用固体营养剂堵在了喉咙里,形成了让人窒息的巨大肿块儿。一直侧躺在床上, 像猫一样安静的埃德温抬起了双眸,无声地看着雄虫,沉默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丝弦紧绷着,而塞拉漆黑的尾勾从他的尾椎处伸展出来,像毒蛇一样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埃德温仿若未察,连眸光都没有颤动一下。他对着塞拉轻轻张开双臂,松垮的领口露出一片光泽的肌理,起伏之处明暗相撞,在雄虫入怀时瞬间压下了空气中喧嚣的紧绷感。
  黑发军雌没有说话,而将棱角分明的俊脸埋入他胸口的雄虫也在双颊升温时无话可说。
  他在做对的事,因为他在做埃德温想让他做的事...他在给他爱的雌虫自由。塞拉咬牙切齿地想着,用力到让脑海中只留下这一道声音,再也听不见自私的欲望无休止的低喃。他聆听埃德温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直到那韵律和他的呼吸相合。
  “埃德,不要受伤,不要抛下我。”
  雄虫的声音变得瓮声瓮气,波本酒味道的信息素在空气中张牙舞爪,无休止的迫近着,绞杀着埃德温原本的气息,可是雄虫的本体却像幼崽一样温顺无害,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势埋首雌虫的胸怀中。
  “只要一息尚存,我就会回到你身边。”
  这是最后一晚埃德温给予的唯一承诺。军雌不擅谎言,而他们都知道在战场上不受伤几乎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埃德温从不是惧怕流血而蜷缩在安全堡垒之中的雌虫。
  他对得起他肩上的将星,即使这代表他无法兼顾他的幼崽的心愿。
  在塞拉看不见的黑暗处,雌虫微微俯首,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塞拉桀骜不驯的卷毛上,手指虚虚穿行其间。有些话没有被宣之于口,但是雌虫的心却坚定不移。
  他的雄虫崽走上了一条教廷、乃至皇族为敌的路,这是从古至今都没虫胆敢做的事。但他的虫崽做了,义无反顾,而他们都知道,虫崽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塞拉是一个力量强大,深受母神喜爱的雄虫,他的存在本身就代表荣耀和权力,那是别的虫难以企及的,他的能力得天独厚,他没有任何理由将自己置于险境。虫族是一个崇尚力量的种族,他们大多数亲缘断绝,更别提爱情和友谊,塞拉纯粹利他主义的行为在虫族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他偏偏这么做了,甚至不惜为一场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的革命,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呢?许多夜深人静的时候,埃德温都在心里默默问自己。理智上,他知道塞拉所做的一切为雌虫和亚雌带来了珍贵的希望,可是私心总是在寂静时突然侵袭——他反复问自己,为什么塞拉变成了这样不顾生死,不为自己考虑的模样?
  如果他没有突兀地出现在塞拉的生命里,如果他没有让塞拉和他发生不伦的关系,塞拉对教廷和皇族的挑衅会不会更加隐晦一些呢?他会不会还是这样一意孤行,而他的处境会不会更安全些呢?
  抛开所有是非对错,抛开战局和责任,埃德温作为一个雌父最本能的逻辑,仍然是不顾一切地确保他的幼崽平安。
  而如今,在群狼环伺之时,埃德温能做的最力所能及的事,就是掌握第四军,让帝国四分之一的军队成为塞拉的后盾。
  他生出背后的翅翼,不是为了躲在塞拉的羽翼下,他至少要做个有用的、真正能庇护虫崽的雌父。
  而此刻,埃德温看着塞拉黏黏糊糊又萎靡渴望的目光,终究是冷下心肠,暗中推了一下雄虫的胸口。
  “别耽误了穿梭虫洞的时间。”
  雄虫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往飞艇的方向走。他身后的精神触须几乎拉成细丝,见缝插针地往埃德温身上贴,却被埃德温轻轻却不容拒绝地摘掉了。
  直到塞拉的目光最后穿过闭合的金属门框看向埃德温时,才发现黑发雌虫浅色的唇无声翕动着:
  “...我也爱你。”
  一瞬间,塞拉以为自己的视线恍惚了,他的双手啪地拍上已经完全闭合的门框,双目紧盯着惨白的金属,脑海因为震惊而一片寂静。他想要出声叫喊,可是飞艇已经在设定好的程序下,带着十艘护卫舰起飞了,他最终也没能跳下飞艇去拥抱埃德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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