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感觉不是很好, 一种玄之又玄的恶心感从他的腹部爬上来,堵塞着他的喉咙。天空城金碧辉煌的建筑灼烧在他的眼底,一切都纯净而浩大, 像一首歌颂虫族文明的史诗。
  塞拉摇了摇头,把不适的感觉甩掉。如果他现在感觉浑身轻松, 那才该反省一下他的心理健康问题了,毕竟他刚刚签署了一场战争的执行令。
  他知道,在距离帝都星遥远的天宫星附近, 反叛军正在突袭天宫星的附属星球,目标是捣毁教廷组建的神圣军团。
  这会是雌虫和亚雌革命开始的第一场战役。
  塞拉咬紧牙关, 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儿。他垂下手, 戴着洁白手套的修长手指拎起代表诺亚公爵权柄的手杖,慢慢走下了飞艇。
  贵族议会的地点在帝都星的最高处,是一座地球上哥特式教堂的宏大建筑。整座建筑都由极为罕见的纯白星灰铸造, 所谓纯白星灰, 就是少数流星在焚烧后留下的纯度极高的能量石。在星际市场上, 便是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儿纯白星灰也是重金难求, 但金翎羽皇族却有本事用纯白星灰建造一座宏大的建筑。
  塞拉右手握着权杖, 左手背在后腰处,缓缓走入了会议大厅。他来的并不早,其他受邀的雄虫贵族已经落座, 在一张巨大的圆桌旁围绕着地交谈。
  当塞拉走进时,他先是抬头看了看色彩朦胧的穹顶。一种让他感到无比熟悉的光正笼罩着整座建筑,流焰似的光芒无私地倾洒在在场的每一个雄虫身上。
  塞拉冰凉的手指突然变得温热起来,他皱起了眉头,并不知道这怪异的熟悉感来自何处。而圆桌周围的其他贵族大部分停下了熙熙攘攘的谈话,将目光集中在了走向圆桌的塞拉身上。
  无声的斟酌和带着偏见的凝视对于塞拉来说不足为奇,他在圆桌旁边落座,懈怠理会任何一个贵族雄虫。他知道真正的幕后者是科莱恩,而这些贵族雄虫大多数不足为惧。
  所以无论是那些贵族雄虫在他不远处交头接耳还是对他含沙射影,他都没有在意,只是将权杖横在圆桌上,等待真正重要的主角登场。
  圆桌的空位逐渐被雄虫贵族填满,笼罩在塞拉身上的暖光也越来越明显。他作为雄虫的体质没法跟雌虫和亚雌相比,身体强度和碳基人类相差不大,这些日子不在埃德温身边,又承受着引导革命军的巨大的精神压力,塞拉不仅因为饮食不规律而消瘦了很多,还时常身体寒凉,胃部作痛。
  可奇迹般地,在圆桌旁边坐了一会儿,沐浴了透明穹顶落下的光之后,他感觉身体异常的暖,而这舒适的感觉却让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周围的某个年轻的雄虫贵族正在对同伴赞美金翎羽的伟大,只有皇族才能有这样的财力和底气,也只有皇族才是母神真正的宠儿!那年轻的雄虫眉飞色舞,塞拉的目光慢慢落在了他年轻的脸上,一眼就看出了这年轻雄虫并没有正式承袭父辈的爵位,大概是某个高位家族中天赋最好的后辈。
  收到年轻雄虫警惕的目光,塞拉移开了视线。他的目光第一次扫过了圆桌上所有的雄虫,发现他们中大多数都没有正式承袭爵位,而不管是年长还是年幼,已经有爵位还是只是继承者,他们的天赋无一例外都是如今的帝国中雄虫的佼佼者。
  猛然,塞拉从圆桌旁站了起来,他抬头看向穹顶,一片耀眼的光刺伤了他的双眸,他的精神触须从虚空中蔓延出来,在他身边呈现出拱卫和保护的姿态,让在场的雄虫大为不满,只当塞拉是在展示力量,威胁他们。
  塞拉再也没有给他们一个眼神,他大声问道:
  “科莱恩呢?为什么他还不到场?”
  没有一个雄虫回答他,大多数在恐惧中沉默,少数嗡嗡地交头接耳,显然对此也一无所知。塞拉拿起权杖,正要离开圆桌,却见雌虫皇子伊洛特推开了大门,带着公式化的笑容走了进来。
  “诺亚公爵,请您落座。皇兄马上就来,会议会在正午过半正式开始。”
  他刚刚踏入大殿,塞拉的余光就看到火焰般的流纹在地面上乱窜,他的心跳快到了极点,来不及做更多动作,只能站在圆桌边对伊洛特大喊道:
  “你别过来!退后!”
  说着,他猛然探出一条漆黑的触须,将刚踏入殿内的伊洛特扫了出去!伊洛特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攻击会来自塞拉,他赤金色的双眸睁大,精致的脸上还带着一丝错愕,身体已经飞出了门外,而与此同时,圆桌上高挂的时钟将指针指在了午时过半,一道细微的火柴被点燃的轻响落在了每个圆桌旁的雄虫耳中,虽然很轻微,却让他们的灵魂莫名发颤。
  ——来不及了。
  塞拉的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果然,下一瞬猩红的火光冲天而起,形成一道灼烧的火墙,将塞拉在内的所有雄虫包裹在了正中央。
  塞拉挥出的那道拍开伊洛特的触须被拦腰烧断,残余的半截儿上附着着耀眼的烈焰,瑟缩着发出无声的嘶鸣,像是扭动的藤蔓上着了火,落在地上颤抖着打滚儿。焚烧灵魂的剧痛并没有让塞拉皱眉,他面无表情地召唤出更多的精神触须,可是他的力量被那道火墙局限住了,他的精神触须无法像瀑布一样倾泻进入越发灼热的空气里,只有少数触须围绕在他的身边。
  圆桌旁的其他雄虫远远没有塞拉镇定,他们大多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大喊大叫,也被突然变得灼热的空气烤的皮肤灼伤。空气中的热浪翻滚着,泛起水纹似的波动,让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虚幻起来。
  耳边传来雄虫惊恐痛苦的嘶叫,塞拉闭上了双眼,感受到方才让他们感到温暖的光正化为真正的流焰,沾上雄虫的皮肤就开始灼烧他们的躯壳。他们也放出了精神触须,但是那些五颜六色的孱弱触须刚刚接触到漂浮的流焰,就像火柴一样被点燃了,伴随着痛苦的嚎叫,那些触须化作细微的能量,在空气中悬浮上升,逐渐汇入看不清的天幕中。
  到了此刻,塞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小看了科莱恩,不,应该是说他们都小看了皇族。
  谁能想到,建在天空城之上的神殿,竟然是一座坟场?而科莱恩着急贵族雄虫,并不是为了商讨所谓对付教廷的计划。他是为了献祭,将这些贵族雄虫当作羔羊,献祭给不可名状的力量。
  塞拉皱着眉收拢他的触须,让那些漆黑的精神触须形成一个巨大的茧,护住他脆皮的雄虫躯壳。他的精神触须比其他雄虫的强很多,即便是沾染上了柳絮状的流焰,也不会立刻像火柴一样耗尽,那些毒藤似的精神触须还会彼此拍灭沾上的流焰,在疼痛和愤怒的时候发出嘶叫,宛若来自深渊的呢喃。
  在几个呼吸后,雄虫的惨叫渐渐消失了。塞拉不需要抬头去看,就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他感受到从那些化为灰烬的躯壳中蒸发出的力量如同露水逆流而上,飘向一片绚烂璀璨的穹顶,而他被自己漆黑的精神触须笼罩其中,抬眼向四周看去。
  恢弘的建筑在流焰的火光之中明灭,会议厅的大门已经在力量的撕扯下化为灰烬,露出了门外科莱恩在随从拱卫下高高在上的脸,还有他身旁跌坐在地,唇角染血的伊洛特错愕慌乱的脸。
  伊洛特那双赤金色的眸子盛满惊恐,还有压抑不住的愧疚,他保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一向优雅沉着的仪态不见了,满目遮掩不住的惊惶。
  他和塞拉在无声中对视了须臾,不需要任何言语的交流和解释了。塞拉明白,今日的所谓会议就是科莱恩安排的献祭仪式,至于他想将帝国最为有天赋的这些雄虫献祭给谁,又达成什么目的,塞拉目前并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当他自己发现科莱恩并没有及时到场,而所谓会议气氛不对时,他想要离开,而科莱恩将不知情的伊洛特送进了会场,将塞拉短暂地留在了原地。
  而只是这分秒的差池,让塞拉也失去了离开的可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一切发生前的一秒将伊洛特甩到安全的地方,而这也是伊洛特活下来的唯一缘由。
  塞拉不知道该如何作想。他本以为科莱恩即便心狠手辣,不折手段,也不至于将贵族雄虫——他作为皇族最大的后盾和底牌送上献祭场,更不至于为了拖住塞拉的行动,将与他最亲近的雌虫弟弟送进坟场——这也是为什么在伊洛特出现的瞬间,想要离开的塞拉分神了。
  他想不到科莱恩狠辣到这个程度,连伊洛特都毫不在意的牺牲掉。
  他无可救药。塞拉此时才发现自己再次低估了人性的卑劣,如同科莱恩这样的生命,没有任何值得挽救的余地。
  伊洛特显然也沉浸在生死一线的惊恐中回不过神,他的双眸紧紧盯着塞拉,赤金色的眼底映出塞拉正在被灼烧着的黑色触须,浑身都无法控制地发抖。他身旁同样看着塞拉的科莱恩则微微皱起眉,似乎不明白塞拉为什么还不和其他雄虫一起化为灰烬,嫉妒和厌恶赤裸地横陈在他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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