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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殿下。」实在太久没说话了,我的腔调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声音细若蚊喃,晏慈便俯下身子听我说。我伸出一根手指,钩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得更近。
  我在他耳根呼出一团热气,嘶哑道:「我知道,破绽在哪。」
  第21章
  我们的脸凑得极近,温热的吐息交错,挠得彼此心头作痒。
  我舔了舔干涩的唇:「打从我四年前初入晏宫,殿下同我头一遭碰面,就知道我会说话。」
  「就像殿下明知道我会说话,依旧装作相信我是个哑巴一样。」
  我略作停顿,继续道,「我明知道殿下聪颖过人,过目不忘,依旧装作相信殿下把我忘了。」
  「晏宫步步惊心,我甘愿扮个杀猪的哑巴,只是为了活命。」
  晏慈伸出手,手指上的薄茧刮过我的唇瓣,留下微妙的痛感:「你说,我在故意配合你装傻?」
  自然。我是观棋,我是一枚沉默不语、即用即丢的棋子。
  晏慈既想报胯下之辱,又想全身而退。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刀杀人,届时弃刀保身,作壁上观。
  我就是那柄将要被他抛弃的刀。他今夜来,来取我性命。
  我朝他灿烂一笑:「殿下想杀我,原因无非有二。一是遭我欺瞒,对我心生嫌隙,意欲行罚。」
  「二是东窗事发,你不信任我这个帮凶,意欲灭口。」
  「殿下何必对我赶尽杀绝?我有一计,既能免于一死守口如瓶,又能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电光石火间,我的手探进微热的炭炉,捻起碳粒,囫囵吞咽。
  这是场豪赌,失去性命,或者失去声音。我疼得几欲昏厥,蜷缩在地上抓挠自己的咽喉。
  半刻之后,命运这位阴晴不定的庄家,向我揭开了它的底牌。
  吞下的炭粒并没有让我当场毙命,只是烧坏了我的嗓子。我输掉了声音,赢回了性命。
  第22章
  吞碳一事后,我在晏慈心里的地位发生了改变。
  我从他的心腹大患,荣升成了他的心腹。
  搜寻进展神速,文穆的遗骸仅剩头颅未被寻出。若仵作瞧见颅骨裂痕,便什么都懂了。
  我不害怕,我很好奇。晏慈要施什么法子脱身?
  偏偏这时,晏慈说娘娘染了急病,要我代他出宫买药,若不放行,就说是晏帝有令。
  他要我谨记:不出声、不露面、一到寅时不许逗留。
  晏慈掏出壶冰过的酒囊,自个儿打开喝了一口,递给车夫。车夫连声道谢,揣进怀里。
  马车摇摇晃晃,我蜷在车内,低头查看药方。
  类目繁多,又是夜半三更,恐怕到寅时都凑不齐单上的药材,就要火急火燎地回宫。
  黑夜笼罩着宫殿,犬吠阵阵,其间夹杂着粗粝的男声:
  「给我擦亮眼睛,好好找找!若找不到那书童的头,太子殿下可就要砍你们的头了!」
  宫墙外的打更声由远及近,长夜当真漫漫。
  第23章
  几乎跑遍小半晏都,我都没能在寅时前买全单上的药。
  寅时一到,我便推开了怀慈宫的院门。
  晏慈提着小灯笼站在院中,面无表情,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灯烛摇曳,他眼底跟着烧起两团金黄的野心。
  狂风刮过,殿前的灯笼摇晃不止。光源变幻,院中那棵桂树的影子,也跟着一起张牙舞爪。
  「进去煎药吧。」晏慈轻声道,「她在殿内等着。」
  对危险的预感叫我浑身紧绷,我犹拎着那几包药,才上台阶,一股奇异的气味钻进了鼻尖。
  浓烈的桂花香气与铁锈味杂糅,竟然如此臭不可言。
  隔着门,我听见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响在空旷的室内,声音聚拢,每滴水声都能震颤耳膜。
  心兀地沉下,我缓缓推开正殿大门。几只鼯鼠仓皇逃窜。
  最先和我对上的,是娘娘圆睁着的一双妙目,我的视线匆匆掠过她灰败的脸,最终定格在她血肉模糊的腹部。素白衣裳兜不住她淌出的血,滴滴落在地上。
  娘娘是端坐在椅上死去的,腹部被剖,手握刀刃,像个破碎的娃娃,棉絮被人扯出了半截。
  滴答。滴答。血蔓延至门边,我松开手,药摔在地上,摔在血里。
  第24章
  晏慈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观棋,你说她是为何而死的?」
  时值盛夏,院里盛放着大朵大朵的绣球花,密密麻麻的小花像一颗颗圆睁的眼睛,企图窥探世间的秘密,像一张张嘶吼的嘴巴,企图揭露晦涩的谜底。
  晏慈的手指轻轻掠过朵朵花蕊,这只白得几近病态的手,他的主人,就是这世上最大的谜团。
  「你知道吗?观棋。在遥远的瀛州,人们都管它叫紫阳花。」
  「这种花与逝者息息相关。紫阳花下,是逝者安眠的地方。紫阳花开,是逝者有话要讲。」
  「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不讲。」晏慈折下花枝,「要死了才讲呢?」
  院墙外透着明明灭灭的光亮,我突地听见衣料摩挲而产生的簌簌响声,似乎有人来了。
  「下官乃大理寺右寺丞林绍棠,奉十六殿下晏湛之命,稽查文穆一案。」
  有人叩门:「燕娘娘,十三殿下。下官在怀慈宫前掘出了文穆的头颅,烦请开门受查。」
  无人回应,拍门声愈发焦躁,那人又道:「太子殿下与十六殿下正等着呢。」
  第25章
  「废那劳什子话!」晏清嚷嚷,一声巨响,院门轰然倒塌,举火把的宫人蜂拥而至。
  「晏慈,文穆的头找着了,死因也已验明。他被人撬开头骨,当场死亡。」
  怎么回事?文穆的头颅并非如我所想那般沉在春水池里,而被晏慈埋在了怀慈宫前。
  火光照亮晏慈的满脸泪痕,晏清自人群步出,锦衣华服,趾高气扬。
  「如今你可是万般抵赖不得了。我的好皇弟。」晏清走近他,颇为自得,「我要你偿命。」
  「我杀了文穆。」晏慈道,「然后把他的头埋在了怀慈宫的门槛下。」
  众人哗然,林绍棠似乎没想到此案会如此轻易便了结,捋着胡须道:「既已认罪,缉——」
  「林大人!」小侍从惊叫一声,顾不得失礼:「您看、看那里……」
  众人不明所以,抬头看向半掩着的正殿大门,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面如土色。晏清尤甚。
  林绍棠面色突变:「快去,请十六殿下进来瞧瞧,快去!」
  ——棋啊,你记住。
  「林大人,您判案无数,能否也为我这罪人判上一案?」噙泪的晏慈美而易碎,嗓音发颤:「太子晏清滥用职权,逼良为娼,有悖人伦,天理不容。」
  ——越漂亮的人,越会骗人。
  第26章
  当夜,晏慈控诉太子晏清滥用职权,自前年冬至去年秋,利用专管内务之便,克扣怀慈宫炭资,威逼娘娘委身于他。他怀疑娘娘之死,与其有关。
  话音未落,晏清已气急败坏地上前踹他。晏慈闷哼一声,顺势跪下,给林绍棠磕了三个响头。
  血自他额角渗出,同泪蜿蜒而下。声声钝响。声声泣血。
  「今夜燕奴染了急病,我假借父王的名义出宫购药,便找了膳房夜里当值的丫鬟来怀慈宫。谁知寅时回来,便见她在院中酣睡,训了她两句。转头便……」
  「便推开正殿的门……看见燕奴……看见我娘……我揪着这奴才诘问,没问两句,您便来了。」他兀地回头看我,「若不是晏清逼死了我娘,那便是你杀了她!」
  娘娘身亡,最先遭到怀疑的人是我。林绍棠疑心我行窃被抓,起意杀人。先招呼了我二十大板。我屁股开花,一声不吭,气得他拍案而起,直骂刁奴。
  大人你疯了!我是哑巴!你就是朝我嘴里拉屎,我也说不出好赖,顶多替你尝个咸淡。
  万幸,官兵在下人饭食内验出迷药,我睡在院中一事得到了解释。
  鉴于我身上干干净净,口袋空空荡荡,眼神痴痴傻傻,右寺丞林绍棠判我清清白白。
  然而林绍棠面色不愉:此事既与奴才无干,难不成真与太子相关?
  事关重大,林绍棠向大理寺卿呈递急件,大理寺卿连夜上奏晏帝,晏帝勃然大怒,下令彻查。
  第27章
  三堂齐聚,就地设庭,两案同审,誓要在今夜查明真相,以宽圣心。
  晏慈有罪在身,是被押上来的。干涸的血块凝在颊边,唇角淤青,那是方才被晏清挥拳揍的。
  他形容狼狈,偏偏那粒痣正恬不知耻地挂于眉间,像一颗慈悲的眼。
  「前年冬天,炭是一两一两地拨来,我觉得奇怪,才从我娘那里问出实情。晏清几乎每日傍晚都要来怀慈宫寻欢作乐。我娘每哄他高兴一次,他便赏她一两好炭。我要她莫再如此,她却说晏清以二人通奸一事要挟,逼迫她继续与之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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