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现在,我是坐收利好的渔翁,卑鄙无耻的黄雀,笑到最后的赢家。
明日,我是这江山的主人,大晏的君主!
晏帝病了,大晏病了,我要剜去寄宿在大晏身上的烂瘤。
我要这天下仍存公道,我要这生灵不再涂炭。
我要人人安居,人人乐业。当我爬上权势的顶峰,我要重塑大晏的荣光。我要,权势。
这是我的大道。不论是谁,都要为我的大道让路。
就算是林春兰,是黄德海,就算他们为了保护我,至死也不说出实情,就算他们如同我的父母,救我,养我,疼我,给了我第二条性命。
就算我满腔悲愤,就算我心头滴血,我也要面无表情地抡起斧头,一片一片,亲手把他们剔为骨架,好叫人不会发现,德海是个太监。
我有我的大道要走。不论是谁,都要为我的大道让路。
春兰说:「殿下,去吧。」
好,那我便向前走去,永不回头。
永不后悔。
第80章
跳完这支叫晏湛命丧黄泉的舞,我没空理会晏慈。
我蹲下身子,在晏湛的无头尸身上找到了四块兵符,还有父王篆刻的龙纹和田玉玺。
解下系在斧柄的红穗子,系在雕工精湛的玉龙牙上。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这枚玉玺,看夕阳的光从它身后奔涌而出,暮色四合,它光芒大作。
莹润的光辗转于游龙的片片玉鳞,如此夺目,如此迷人。
权势,权势。这世上够资格被我晏千秋捧在手里的,只有能翻云覆雨的权势!
踏出金銮殿,忙于收拾残局的宫人与士兵并未注意到我。
将两指放在嘴里,我吹了声尖锐的鸽哨,在殿前忙忙碌碌的众生,这才抬头仰望我。
他们不明所以,脸上是刚刚经历过生死交战的疲惫与满目的茫然。
我提起晏湛被我斩断的头颅,攥住他的头发,以他鲜血淋漓的半截脖子,做我的笔。
我自幼临摹天下书法大家的字帖,一笔一划,遒劲有力,锋芒毕露。
人头为笔,宫墙为纸,鲜血为墨,蘸血盖印,残阳照着我血淋淋的圣旨,第一封圣旨。
【朕乃先帝遗孤晏千秋,现手持兵符,以令四军,执掌玉玺,以驭八方。】
第81章
登基之后,我反对铺张,广开言路。
恢弘志士之气,光先帝遗德。
劝农桑,轻徭役,薄赋税,予民休养生息。
惩贪佞,治小人,振朝堂风气。
纵使日日夜夜兢兢业业,仍有人谈及我篡夺皇位的陈年旧事。
惧我心狠手辣,谓我衣冠禽兽。
文官的朝服绣禽,武官的朝服绣兽。而我居于文武百官之上,天下禽兽皆朝于我。
我自当是禽兽之王,禽兽之最。
我去膳房见过银桃,我想让她做我的女官,欲上前拉她的手,她却惊慌地跪下。
她说,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本想说,你说日子很苦,现在我来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不必吃苦了。
我还想问,你又想数谁的睫毛?
我什么都没有讲,我看见自己在灯下的影子,那么长,那么孤单,那么可怕。
我倦怠地摆摆手:「朕恩准你,离宫归乡。」
第82章
被我斩去双臂的晏慈,他的脖颈上拴着沉重的铁链,被囚在深宫。
我的蛊毒很难解开,所以晏慈不能死。
我没有执着于求医,我不想为了治病,就变得像晏康那样偏执。
或许是,我想找一个不杀晏慈的理由。
有时,我也不知自己想不想要他去死。他半死不活,那倒也好。
自负如他,毫无尊严地活,比死还痛。
风雨大作的夜晚,我会去看晏慈。看他哀艳的面庞,是如此危险。
如此迷人。
他无悲无喜地端坐在椅上,于是我走近他,却觉得彼此离得很远。
穿堂风吹得灯烛乱晃,硕大的人影在室内惶惶而动。
倾诉秘密的人变成了我,我打手语,告诉他我最近又在做什么谋算。
我知道他愿意听,当我抬起手的时候,他从不闭上眼睛。
那些令人作呕的秘密,像一根带血的脐带,将我与他,紧紧相连。
世上般配的璧人如此之多。但般配的贱人,只有我们。
第83章
后来有一天,我告诉晏慈,我要迎娶君后了。
相门嫡子与我门当户对,我与君后不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贱人,会是对璧人。
这是我人生重要的时刻,我邀请晏慈去城墙上观礼。
晏慈向我微笑,他说好。于是我问他,娘娘死去的那个晚上,究竟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真的有罪。」晏慈说,「她是故意毒死靖皇后的。」
燕贵妃对调茶盏后,那只苍蝇又飞进了靖皇后的茶盏里,它死了,燕贵妃便知道那是有毒的。
但她一言不发地拈走那只苍蝇,看着毫不知情的靖皇后,喝下了茶。
借刀杀人,燕贵妃用这盏茶毒死了靖皇后,看着晏慈为她辩白,倍感煎熬,而后低头认罪。
她教自己的孩子要忠义,自己却如此卑鄙,她不敢告诉晏慈认罪的真相。
为了做母亲的面子,任由自己的孩子把伏罪误会成愚善,却不想他心生怨怼,起了杀意。
「我持刀见她的时候,她后悔了。她说出了真正的真相,但太迟了。」
「因为我已经剖开了她的肚皮。」晏慈神色淡淡,「那个时候,我后悔了,但太迟了。」
「你杀了我吧。」他说,「我给你下的是母蛊,我死了,你也能活。」
「朕不信。」我满脸讥诮地比划,「你是想骗朕杀你,陪着你下阿鼻地狱,你休想。」
第84章
我迎娶相门嫡子时,天降瑞雪,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身着喜服的我骑着高头大马,身后的花轿里,抬着我为自己精心挑选的新郎。
新郎家世清白,学富五车,容貌俊美,为人可亲,多完美。
人人赞我,人人羡我,抬头仰视我,我那艳丽的衣袍、姣好的皮囊、华美的王座。
晏慈也站在城墙上看我,我知道他在看我,他在看另一个我。
谎话连篇的我,卑鄙无耻的我,挥斧斩杀恩人的我,无所不用其极的、下贱的我。
我骑着马,行至城下,身前忽然传来轰然巨响,有人摔在我的马前。
负责看守晏慈的侍从匆匆赶来,向我请罪,他们说,是晏慈忽然仰面倒下,坠下城墙。
我垂下眼睑,看他。看他昔日光鲜亮丽的躯壳,变得如此支离破碎。
像深埋于地下的美丽陶俑,绚烂多彩的色泽在出土的瞬间化为无数碎片,片片剥落。
烂漫的美丽终将逝去,他腐烂的内心,他龌龊的秘密,终见天日。
四目相对, 他畸变的面庞上流露出不合时宜的得意,朱唇微启, 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想说什么?爱?恨?或是其他?想用这遗言,作困我一生的魔咒?
晏慈,你休想, 你算计不到我。就算你死在我大婚这天,我也不会因此感到备受折磨。
你我之间,机关算尽,过去是我赢, 现在是我赢, 以后也是我赢。
极其用力地攥住缰绳, 我骑着马,踏过奄奄一息的晏慈,身前殿宇辉煌,身后大雪茫茫。
他这辈子说了那么多的谎。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竟是真话。
第85章
成婚之后,我励精图治, 北御鞑靼,南抵倭寇, 日日夜夜为国操劳。
一点一点, 慢慢剜去大晏的毒瘤。
仍旧念佛, 只是不怎么杀人。膝盖好像会在冬天隐隐作痛,好在有人帮我捂着。
夜晚风雨大作, 我坐起身,君后亦起身:「陛下?」
君后知道我喜欢在雨夜听他唱歌, 于是枕在我腿上,轻声哼唱起一支歌谣。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请您不要渡河, 您还是去渡河了。您因为渡河而死去,这实在是无可奈何。
榻前佛龛青烟袅袅,线香燃一点红,竟有故人之姿。
这位故人告诉我:宫门深深,唯一能被他攥在手里的,只有我的衣摆。
我看着掌心, 虚虚握住,只抓下一缕轻烟。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月色深深, 他眉心的小痣,像粒朱砂。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那颗沉池的头颅, 那根断过的肋骨。
若以色见我, 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大婚当日,他究竟要说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我当真一路顺遂,平平安安。
千秋万代,唯我独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