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2)
那天,褚芠失眠了。
人的真实感官是无法欺骗的,耳朵无法关闭静音,牵着手的触感也还记忆犹新,记忆更是无法倒转重来。
「褚芠,我想重新开始,我不想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了,儘管很想念。」那天,连歆羿在车上这样对她说,友人听了只是偏了偏头,从后照镜观察连歆羿的表情。
褚芠并不知道,过去的阴影,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念什么,故事还未完,一切都如同玻璃瓶里的秘密般未揭晓。
褚芠没有去过问,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说句:「我会陪你走到黑暗尽头,那里有光。」
她知道自己不是出于照顾连歆羿的安危,所以牵着她的手,避免走歪路跌倒;她知道自己不是因为喜欢花朵,才主动到花店当店员;她知道自己就像向光的植物,向着连歆羿。
一切都是因为喜欢。
牵着她的手,刻意的接近她,如同植物的向光性。
一切都是因为爱意。
她从来没有因为这样痴狂的爱意,那么苦恼过。像旋转咖啡杯,把烦恼泡在咖啡杯里,不断旋转直至头晕,然后泡出的,会是更多更复杂的烦恼。
褚芠三天没去花店里了。
明显是在躲避连歆羿,任何讯息都不读,向惟恩的也是,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着冷气运转的声音,抱着膝盖思虑着。
喜欢到底是什么样子呢?爱一个人到底该长成什么样子?
会像电视八点档戏剧一般,轰轰烈烈地亲吻,大方的送对方礼物,亲爱的,这样叫着对方;还是那种隐密又细水长流的爱情,两人默默的谁都不说话,怕下一秒塌陷在对方的眼睛里。
我一直觉得送你一首诗,世界就会变得更好,至少你不会再总是哭泣。
于是褚芠决定写诗,像先前那样。
〈追爱者〉
我在光里 看着深邃的眼眸
我在想念 你柔声细语的说
片刻的眨眼 恍若能看见你消失很久的身影
可是他们都告诉我 要学会执着于不见
如果说 爱恋是互相走向彼此
你在天涯那端 要花多久能走向 海角的我
不必刻意奔驰
弄得自身满身泥泞与汗水
其实我们就信步而来
专注着对方的微笑
如果说 爱始终会不见
那你也不必箝制着我
不必囚禁 不必锁上枷锁
你我相互放下一切
沿着洋流奔流四方
若是你在岸边搁浅
请你呼风唤雨
或许将会乘着一扁舟
北斗七星的指引找到你
待浪潮掀起
待碎浪拍打
长浪汹涌 将你推回海平面
我住在湛蓝里
吐着细小气泡
与你一起下坠
她不知道这样是否有传达到心意,她只是把当下的感觉写出来,或许写的也不算是诗,可能是分行散文,可能是小记,可能是日记。
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她认为爱始终会消失,像父母那样,生下她后就不见踪影。
褚芠突然想起可乐果,那隻在废墟里,颤抖瘦弱几乎奄奄一息的虎斑猫,现在被她收养,当作如果花店的店猫,也算是找到自己的归属。
那她的归属呢?
她知道阿姨是不可能给她那种爱,她只是因为所有人都拋弃了她,不得不出手帮忙。
马斯洛的需求理论金字塔,爱与归属这一块,她始终没感受到。
她一个人照常去学校,却刻意避开常走的如果花店的路径,在学校的热音社,也心不在焉,只是埋头不断写诗、不断写诗。
「褚芠你失恋喔?怎么这几天都一副苦瓜脸?」郑知蕎凑过来看着她娟秀的字跡问。
「不是。」褚芠简短的回答。
「那你到底怎么了?」郑知蕎很担心,却又有些心急的问。
褚芠突然放下手中的黑笔,转过身凝望着郑知蕎,一副严肃庄重的模样,她开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郑知蕎曾经和一个学长交往过,最后却是郑知蕎提出了分手,说要以课业为重,爱情她无法兼顾,更无法专注。
「就是……所有那些很小很小的事情,都误解成他,明明没近视,却戴了眼镜,然后以为这样就能把爱情看得清楚一点。」
「这是什么答案,你讲得也太深奥。」褚芠微微一笑,为那个痴情的比喻而笑。
「总之就是这样啦。」郑知蕎摆着手,说她文学造诣没有褚芠好,能讲出这些就不错了。
「怎么?你有喜欢的男生喔?」郑知蕎拍了拍她的肩,露出诡异的笑容。
「不是。」褚芠再度拿起笔,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
「又不是了?你这个人真的很多秘密。」郑知蕎无奈的说,却又满心好奇。
「如果,喜欢的是女生呢?」她写下连歆羿的名字。
郑知蕎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彷彿时间静止了,褚芠却又露出嫣然微笑了。
-
第五天,褚芠总算决定打开手机讯息。
「你怎么都没来,我好担心你,我想你了。」结果她还是忍不住看讯息了,讯息透露连歆羿满满的担心。
还有想念。
她穿着牛仔裤和轻便白色衣服,放下头发,成熟的像个十八岁大学生。褚芠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店里了。
「喜欢你」这份情感火急火燎的烧向褚芠,像每个情竇初开的少女一样,她小心翼翼地向朋友求救,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被连歆羿喜欢。
她们越走越近,在文字的交流中,褚芠以诗隐喻着那想被她发现的真心。如果你能看得懂,诗里的爱情。她后来才知道,她喜欢听人读诗,像是晚安诗,儘管她自己看不到,也写不出那么有才华的诗,但她听着声音,就觉得好轻柔。
有的时候,褚芠很讨厌那个会因为她的讚美,就笑得花枝乱颤的自己,好讨厌那个假装不在意察看着手机,实则偷看她有没有回覆讯息的自己,好讨厌那个明明很喜欢,却硬是不敢说出口,懦弱的自己。
路上,她一边回覆向惟恩更多的讯息。
「褚芠姊,你怎么不来店里了?发生什么事吗?」
「姊姊,歆羿姊很担心你,你快点回她讯息好不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褚芠姊,你再不来,我要杀去你家找你了。」
看到这一则讯息,褚芠才回想起,在她陷入沉睡之中时,依稀听到了按门铃的声音,以及阿姨和向惟恩的谈话声。
不知道那时候阿姨对她说了什么,那时她连门都跨不出去,吃饭都是阿姨送到门口,等阿姨走了,褚芠才悄悄端进房间。
「你阿姨说你生病了,希望姊姊早日康復。」
原来阿姨替她说了谎,但她的确生病了,心里生病了,她真的很苦恼。
走着走着,一股花香飘来,吸入鼻腔疗癒了混沌的内心。
她来到花店面前,先是躲在一旁探头,没看到向惟恩的影子,倒是看到连歆羿独 自整理花盆。
可乐果看到她了,凑到玻璃门前,不断的喵喵叫。
褚芠深吸一口气,往前推开玻璃门,风铃的声音响起―
「你好,如果花店,需要什么呢?」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花香,熟悉的连歆羿。
褚芠默默不语,导致连歆羿不解。
「你好?」
褚芠摸着花束,拂过花瓶,拿起花盆,掠过连歆羿……
「褚芠?」连歆羿轻轻叫唤:「褚芠。」语气从疑问变成了肯定。
「是我。」连歆羿感觉到褚芠就站在身边,手背若有若无的碰触。
连歆羿转身就抱住,褚芠屏息,不敢吐息在连歆羿的身上,自然闻不到连歆羿身上的麵包香混合着花香。她去麵包店找过褚芠了,因此沾染了麵包店的香气。
「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
连歆羿埋在褚芠胸口,声音闷闷地问着,褚芠感觉轻飘飘的,好像随时意识都会溜走。
褚芠抬起手,想摸摸连歆羿的秀发,手却滞留在空中不敢动作,她从对面镜子看到自己羞赧緋红的脸颊,和不知所措的动作。连歆羿没有要放开,褚芠也就抱着她不动。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不会丢下你的。」褚芠轻轻地说。
她只是,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已经喜欢上的连歆羿。
那天晚上,连歆羿彷彿照惯例地,一一回答褚芠对她的提问,褚芠想纯粹的分享她的心情给她,但发现不行,因为那包含太多,她对连歆羿的喜欢。